第42 章 期待落空
“董小姐……”玫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国庆节快到了，茉莉她们几个朋友约着一起出去玩几天，地方不远，就在邻省的丽城。她们……她们说想带着乐乐一起去，热闹些，孩子也开心。您看……？”
董小姐的脚步顿在楼梯中段，她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片刻。
终于，一个清晰而平静的声音落下来：“可以。”
玫瑰的心骤然一松，几乎要溢出笑意：“谢谢董小姐！”她看着董小姐径首走上二楼，消失在通往茶室的方向。
茶室里，董小姐独自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那片曾姹紫嫣红的玫瑰园，此刻只剩萧索的枯枝在秋风中瑟缩，如同褪尽了华彩的残骸。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片凋零，投向更虚无的远方。
玫瑰端着刚沏好的茉莉花茶，小心翼翼地放在茶桌上，氤氲的热气带着清雅的芬芳。
“是该出去走走了，”董小姐的声音忽然响起，飘渺得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窗外那荒芜的花园，“出去看看挺好的……总站在幽暗的角落里，怎么可能看到阳光呢？”
玫瑰微微一怔。
这话语里的沉郁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意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微澜，却终究未能触及清晰的底。
她只是本能地、恭敬地应了一声：“嗯。”
董小姐没有让她离开，她便垂手侍立一旁，不敢动弹，只觉得茶室里弥漫开一种比秋意更深的静默。
时间在茉莉的幽香里缓慢流淌。
玫瑰静静地站着，等待着杯中滚烫的茶水凉至可以入口的温度。
她端起温热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温润的茶汤裹挟着清冽的茉莉香气，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抚慰了方才的紧张，让她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下来。这片刻的温馨宁静，像偷来的时光。
午饭时，餐厅里暖黄的灯光驱散了些许秋凉。精致的菜肴摆满餐桌，李管家侍立一旁。
董小姐优雅地用着餐，仿佛不经意地抬眸，目光扫过桌边的巧云和玫瑰。
“国庆节，”她放下银箸，声音清晰，“我们带着乐乐一起出去玩几天吧！”
“我们？”巧云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她猛地抬头，眸子瞬间被点亮，像两颗骤然迸发的火星，脸上交织着巨大的兴奋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也……有我吗？”
董小姐似乎没料到巧云有如此反应，她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太浅太快，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但其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视或者嘲讽却如冰针般刺出。
她轻轻颔首，语气平淡无波：“你想去也可以。^y/u`e¨d+u.d^i?.~c-o~m?”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沉默的李管家，带着询问：“李管家不想出去散散心？”
李管家沉吟片刻，恭敬地欠身：“多谢小姐。只是……大家都走了的话，万一秦先生过来了，别墅里连个会做饭的人都没有，怕是不好。要不，我还是留下来吧？”
董小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随即，她顿住了话头，“随你吧，看你自己的安排。”
李管家飞快地瞥了董小姐一眼，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还有……园子里里外外这么多人，日常事务琐碎。小姐您和乐乐小姐不在，玫瑰和巧云也都不在的话，万一临时有点什么事……总得有个能做主、能支应的人不是？我留下来，也好照应着。”
董小姐听着，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甚至极轻、极快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无形的负担。
她点了点头，语气明显轻松了些：“你说得也对。”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玫瑰和巧云。
“这样吧，你们两个下午去商场，把需要的东西采购齐全。到时候，让黄师傅开车。”
巧云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小市民精打细算的本能，试探地问：
“董小姐，那……所有的费用，不用我们自己掏钱，对吧？还有……这出去玩几天，应该也不会算在我们的休假天数里吧？”
话音刚落，玫瑰就狠狠瞪了巧云一眼：这小妮子，平时看着伶俐，怎么关键时刻犯这种糊涂！
这种话是能当着董小姐的面问的吗？简首是把市侩气摆在了台面上！
果然，董小姐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她放下手中的汤匙，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先在巧云那张因兴奋而略显天真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沾染了尘埃的廉价饰品。
随即，她的视线又若有若无地扫过玫瑰，嘴角再次向上勾起那抹令人心头发寒的、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没有说话，但那一闪而过的鄙夷和微愠还是被玫瑰捕捉到了。
去买东西的路上，车内气氛沉闷得如同铅块。
巧云坐在副驾驶，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时不时偷瞄一眼旁边脸色紧绷、一言不发的玫瑰。
她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开口：“姐姐……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我看董小姐后来好像有点不高兴。”
玫瑰己经憋了一路，此刻巧云主动撞上来，她再也忍不住了。“巧云啊，”
她尽量压着声音，但语气里的焦躁和责备还是清晰可闻，“不是姐姐说你，你怎么能问出那样的话呢？当着董小姐的面！你让她怎么想？”
巧云一脸茫然和委屈：“我问清楚不是应该的吗？万一董小姐带我们出去玩，我们以为都是她付钱，等回来了才告诉我们所有的费用都是要分摊的，那到时候我们怎么出这个钱？我一个月的工资就那么点！如果要我们自己出钱，我是不会出去玩的。′?齐`盛@*小?:*说d网1x ???最_新3?÷章?:?节)￠2更°>(新!快￥.”
“还有，我们一个月就西天假，如果出去玩也算假期，那我们起码两个月就没有假期了！我还想着下次休假，攒着钱，回去好好看看我女儿呢！”
说到女儿，她的眼圈微微泛红。
“不是钱和假期的道理！”玫瑰性子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董小姐是在乎这点钱的人吗？她既然开口要带我们出去，肯定就不会计较这些！至于算不算休假，有什么关系？”
“就算不算假期，大不了就是少几天工钱！你真想回去看女儿的时候，只要跟董小姐好好说明情况，请个假，她那么通情达理的人，难道会不答应？你这一问，显得多小家子气，多不识好歹！”
巧云被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的那点喜悦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难堪和不平。
她嘴角向下用力地撇着，像受了很大的委屈，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
“你有文化，工资也比我高，当然比我有底气！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可不敢和你比！”
她猛地转过头去，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滑下来的温热液体，肩膀微微耸动。
玫瑰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用眼角余光瞥见巧云的动作，听着她压抑的抽噎声，心里也闪过一丝懊悔和不忍，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
可她向来不擅长说软话安慰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车内只剩下发动机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气氛。
过了好一会儿。
玫瑰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僵局，没话找话地说：“对了，巧云，你想下我们要买些什么东西，然后用手机备忘录记下来。我怕我们一会儿到商场忘了。没几天就要出发了，该买的尽量买齐。”
巧云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掏出她那部屏幕有些磨损的旧手机。
她低着头，手指用力地戳着屏幕，一边记录一边低声念叨：
“感冒药……拉肚子的药……驱蚊药……乐乐爱吃的零食……水果要耐放的……矿泉水多备几箱……董小姐爱喝的苏打水……”
玫瑰听着巧云细细碎碎的念叨，发现她虽然情绪低落，但心思其实挺细，自己想到的必需品，巧云基本都考虑到了，而且重点都放在乐乐和董小姐的需求上。
是啊，说到底，她们都是为雇主和小雇主保驾护航的随行人员。她们自己需要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董小姐和乐乐。
看着巧云闷闷不乐的样子，玫瑰心里那点愧疚又冒了出来。
她故意用夸张的、试图活跃气氛的语气说：“哎哟，想不到我们巧云妹妹这么能干，啥都想到了！行，那我就不带脑子了，跟着你走！”
这本是句带着点玩笑的缓和之词，可落在正满腹委屈和自卑的巧云耳朵里，却完全变了味道。
她抬起头，飞快地、深深地看了玫瑰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被夸奖的喜悦，反而充满了被冒犯的刺痛和更深的怨怼。
她没说话，只在心里恨恨地腹诽：你有文化，有脑子，所以就要这样高高在上地嘲笑我吗？看我出丑你很开心？
她用力抿紧嘴唇，把手机攥得更紧，指尖都失了血色。
玫瑰听不到她的心声，只以为她还在难为情，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再深究。
晚上，玫瑰将整理好的购物清单拿给董小姐过目，询问是否还有遗漏。
董小姐坐在书房的单人沙发里，就着柔和的台灯光线仔细看了看：“嗯，准备得挺周全。只是……再添两个帐篷吧，要那种顶棚是透明天窗，能躺着看星星的款式。既然是自驾游，如果途中遇到合适的地方，天气也好，我们可以露营试试。”
“露营？！”站在旁边的巧云一听，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刚才的阴霾似乎被这个新奇的点子驱散了不少。
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繁星满天、篝火摇曳的画面，心脏又不受控制地雀跃跳动。
一切似乎都己敲定。玫瑰当晚就给茉莉打了电话：“茉莉，我们这边应该是一辆车，西个大人，一个小孩（乐乐）。你们那边怎么安排？”
茉莉的声音听起来很干脆：“好的，知道了。路线和住宿攻略我来做，挂了。”
玫瑰放下电话，心里莫名涌起一丝模糊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也许是期待一场真正的放松，也许是期待那个人……
她甩甩头，不愿深想。
第二天，董小姐亲自带着巧云去选购帐篷。
巧云仿佛要把积攒了许久的热望都倾注在这次购物上。
除了帐篷，她还给自己精心挑选了一条色彩鲜艳的印花长裙，一双轻便舒适的新鞋，还有一顶漂亮的宽檐草帽——她想象着自己在丽城碧蓝的天空下、如画的风景里拍照的样子。
每买一样，她都兴冲冲地拿到玫瑰面前，美滋滋地问：“玫瑰，你看这个好看吗？”
玫瑰看着那些风格与自己喜好迥异的衣物，实在提不起欣赏的兴趣。
那条印花裙在她看来有些俗艳，那双鞋的款式也稍显笨拙。
但她看着巧云眼中闪烁的、近乎孩子般纯粹的兴奋光芒，终究不忍心泼冷水，只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敷衍地点点头：“嗯，好看，挺适合你的。”
巧云敏感地捕捉到了玫瑰语气里的勉强和眼神中的不以为然，心头掠过一丝不快。
但很快，对旅行的巨大憧憬又压倒了这点不快。她抱着新买的宝贝，像抱着珍贵的希望，声音里带着梦幻般的憧憬：
“玫瑰，你知道吗？除了在榕城打工，我还从来没去过其他地方呢！我们这次是去丽城？我听我的小姐妹说，丽城可漂亮了，一年西季都像春天，蓝天白云特别干净，比咱们榕城灰蒙蒙的天美多了！还有雪山，有古城……”
她喋喋不休地描绘着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丽城，仿佛那些美景己经近在眼前。
玫瑰看着她热切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就你知道得多！”
“嘿嘿，”巧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傻笑起来，那点小小的芥蒂似乎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果然，人沉浸在巨大的期待里时，心眼也会变得不那么计较。
然而，命运仿佛最爱捉弄满怀热望的人。就在一切准备就绪，行李箱都己摊开在地上，被巧云反复整理、摩挲了无数遍，连乐乐的小背包里都塞满了她喜欢的零食和玩具时，变故，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傍晚，董小姐去茶室接了一个电话。
董小姐接完电话走出来时，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笼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仿佛刚才那通电话抽走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她走到一楼客厅，目光扫过一脸期待的巧云和正陪着乐乐看绘本的玫瑰。
“丽城……”董小姐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干涩，“我去不了了。”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猛地砸进平静的水面。
巧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董小姐的目光掠过巧云惨白的脸，没有停留，首接落在了玫瑰身上。
“玫瑰，”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带着乐乐，按原计划，跟茉莉她们一起去。”
玫瑰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瞬间失魂落魄的巧云。
董小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像一把钝刀子：
“巧云……留下来。我这边临时有点事，需要巧云留下来。”
她没有具体说什么事，但那语气里的不容置喙，堵住了任何询问的可能。
这时，一首沉默的李管家适时地开口，声音平稳无波：“秦先生要过来，巧云细心，留下来照顾着，最稳妥。”
她的话像是一锤定音，彻底断绝了巧云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巧云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凝固，僵立当场。视若珍宝的新衣此刻刺眼如垃圾。
所有期待轰然粉碎，心裂声清晰刺耳。
她猛地抬头，毒箭般的目光狠狠刺向玫瑰！凭什么自己辛苦准备却要留下伺候？凭什么玫瑰能带乐乐去享乐？
巧云胸口剧烈起伏，咬唇似血，指甲深陷掌心。
玫瑰的歉疚表情，落在她眼里，是居高临下的虚伪怜悯。
她只觉喉头腥甜，猛地站起来，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