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论迹论心

陈老瞪着红红的眼,咬着牙,脸紧紧绷着。¨k`e/n`k′a*n*s+h·u′.¢c¢o^m/

陈卫东发泄了一波就走了,因为他发现他无法更改父亲的决定,他只能另想办法。

而陈老面临的还不止这些。

有的住户充分发挥了撒泼打滚的特长,跑到研究所门口哭诉,抱着路人的腿喊叫:“救死扶伤的医生啊,要把儿孙赶尽杀绝了!”

特意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带着孩子,跑到法院门口,一见有干部模样的人出来,就扑上去哭喊:“领导你要给咱们百姓做主啊!老教授要逼死亲人啊!”

还让孩子配合着哭。

陈卫东则走了上层路线,他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了研究所一位与张主任不太对付的副所长。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父亲不顾亲情,激化人民矛盾,暗示如果单位再支持陈老强硬要房,可能会引发住户集体上访,影响研究所的安定团结和评优评先等等。

这位副所长本来就对落实政策惹麻烦颇有微词,听闻后立刻给张主任施压,要求他顾全大局,多做做陈教授的工作,适当让步。~d¢i.y-i,k¨a*n~s\h~u-.+c′o+m?

他们就这样舆论战、苦肉计和威胁轮流上演。

回京的时间并没有多久,陈老经历的比过去十年经历的事情都多,本来就苍老的脸庞如今犹如贴上了一层老树皮。

思绪回笼,陈老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刺眼的日光,自嘲道:“可笑吧?”

宋千安双眼瞪得圆溜,嘴唇微张,这还真是……

一言难尽。

她也想说一句,陈老真是受苦了。

陈老首言道:“所以你不需要有顾虑,也不用推拒,我不会反悔,我会写好赠与协议,甚至买卖协议。我想得通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我虽理解他们其中的不易,可伤害依旧存在。”

“而且如今,没有回头路了。”

这么一番闹下来,陈老对老宅己经没有执念了,拜他们所赐,以往老宅的温情回忆也被埋葬了。

这段时间,白天,他忙碌在病人中,或是去研究所参加一些顾问性的工作,用忙碌麻痹自己。¢齐~*#盛£小§>d说?±网¨, )=更&新?¨±最·全]?

然而,当暮色西合,万籁俱寂的时候,锥心刺骨的反思,便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最初的怨恨和决绝过后,他的心里被更深一层也更苦涩的思绪占据。

像他这样一辈子信奉理性和逻辑的人,在重大的家庭悲剧面前,本能地反思自己,剖析自己。

为什么他会经历这些?

下放的同僚之中,闹到他这个地步的,少。

他反思着,是不是他错了?是不是他的教育,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祸根?

他回想起卫东、红梅、向阳、红平的童年和少年,他是留洋归国的顶尖专家,从小聪明,优秀,自然的对子女的期望也极高。

他为他们规划路径:好好学习,外语也好,医术也好,希望他们都能考入最好的学校,将来像他一样成为对国家有用的栋梁之才。

他提供了优渥的物质条件,满足一切日常需求,考不上的也会动用人脉送他们去最好的学校。

他以为这是爱,是为他们铺就康庄大道。

可现在想来,这是否是无形中在他们心中种下了对身份和地位的过度依赖呢?

当风暴来临,需要他们为了维护家庭付出代价,哪怕是暂时的,他们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保,甚至反过来索取。

他给了他们翅膀,却没教会他们在风暴中如何飞翔。

这个念头反复地出现。

宋千安的声音像突破黑暗的强光,“这还不够吗?陈老,您也说了,您给他们提供无比优渥的生活,他们从小就在各个方面享受了您的光环,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能出事了就反过来怪您光环太盛。

这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我觉得您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

再有,您想想在辽省的时候,您周围的普通人家,那些父母远没有提供您说的这些,难道就能说他们不爱孩子吗?他们爱的。

有些事情,论迹不论心,但有些事情,论心不论迹。”

宋千安语气认真,掷地有声:“更何况,陈老,您有迹又有心。”

“是这样吗?”

陈老扯扯嘴角,笑了两声,似乎是感受到了安慰,但心里还是没有停止分析自己。

他是个严谨的学者,学医没办法不严谨,毕竟和死亡挂钩。

他的爱,好像只体现在外在上。

他只在孩子小的时候抱过,而在他们犯错时,他是严肃的训导他们,而不是温情的开解。

他以为身教重于言传,以为他们能理解一个父亲深沉的爱。

可是,在当时那种极端恐惧的环境下,他们应该也是焦头烂额的。

宋千安半垂着眼皮,举起茶壶浇灌茶杯,腾腾热气升起,她很想问问陈老,这样体谅他们,他们是否能反过来谅解你?

而且他的想法完全没问题,严厉训导并没有错,也没有人是完美的。

如果他以前的教育方式是温情的开解,那么此刻他也会觉得是不是严厉的训导才是对的。

“陈老,您对您自己要求的太苛刻了,您做得够好了,真的,比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父亲做得都好。

他们虽然是您的子女,可他们也是独立的个体,有独立的思想和行为。学校里的学生接受的是一样的教育,有些人正义凛然,有些人以作恶为乐,您不能说这是老师的错,所以您也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