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丈八的灯,看不见自己
可是他要想透了,在思路的尽头把困住的自己解救出来。
更深一层,他痛恨自己的天真。
他以为凭自己的学识和贡献足以护佑家人平安。
他钻研医学,也认识一些权贵,也维持着一些权贵的关系,但是他不同流合污,以为这样就是明智。
他甚至在运动初期,还试图用逻辑和专业知识去辩解,结果招致更残酷的打击。
他没能看清那场风暴的毁灭性力量,没能提前为家人,尤其是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子女,做好心理建设和应变准备。
他自顾不暇,却以为他的光环足以荫蔽他们。
是他将他们置于风口浪尖,却又在他们恐惧退缩时,无法提供任何实质的保护,反而成了他们最大的危险源。
这种作为父亲失职的认知,比子女的背叛本身,更让他难以接受。
“陈老,很多人想要您这样的父亲,都没这样的好运气呢。”
陈老静静看了看她认真的眉眼,短暂笑了一声。
他很喜欢宋千安这个晚辈,也感激她的安慰,诚然她安慰的话语是理性的真诚的,可他也是理性的,所以他的反思不会止步于自责。!我\?[的¥书_城ˉ~ ±更aeˉ新?%¢最¤快′
十年的时间长河,让他明白个人在时代洪流面前的渺小。
他清晰地记得运动初期那种席卷一切的恐怖氛围。
邻居反目,夫妻揭发,父子成仇…划清界限不是他子女的独创,是那个时候无数家庭悲剧的缩影。
那时候,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基本的伦理和人性的底线逐渐被摧毁。
他们当时也只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面对铺天盖地的打倒,皮斗,随时可能面对着被牵连下放,前途尽毁的种种现实威胁,他们的恐惧是真实的。
那种恐惧,足以吞噬掉尚未完全坚固的亲情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对子女的恨意,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十年间,他在北方痛苦挣扎,子女们在京的日子同样艰难。
晋升受阻、遭受的异样眼光、生活拮据…生存的压力像磨盘一样压榨着他们的精神和情感。
所以当父亲这个危险源突然变成资源包时,他们被利益诱惑所做出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有了某种可悲的逻辑。
饥饿的人看到面包,很难保持体面。
宋千安眼神复杂:“陈老,您这样剖析自己,对您的情绪建立有正向反馈吗?”
首白点说,这样仔细分析最后发现恨不了任何人,可痛苦实实在在,这样真的有利吗?
大多数人会选择就这样糊涂下去,维持着那份心安理得,有了这股心气儿,日子或许还好过些,能过得长久些。?如!文¨网^ ¨无-错/内!容·
陈老年纪己经不小了。
年纪越大的人,活着靠得就是一股心气儿,一旦这股气卸下···
还是说,陈老在找一个可以原谅子女的理由?
陈老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原谅?不可能的,他做不到。
那些伤害太深,深到己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每一次试图原谅的念头,都会立刻被汹涌的痛苦记忆淹没。
“理解不等于原谅,你就当我在给这十年画上一个句号吧。”
“不怕你笑话,我曾经甚至想过放下父亲的架子,好好谈一谈,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十年的隔阂,掺杂的伤害,利益的纠葛,还有他们眼中无法掩饰的怨怼,己经形成鸿沟了。沟通到最后,要么变成更激烈的冲突,要么只有虚伪的敷衍。”
宋千安口吻认真:“怎么会笑话呢,人本来就复杂,情感更是复杂。而且有些话,在伤害造成的那一刻起,就永远失去了说出口的资格和意义。”
所以陈老说与不说,她都能理解。
人就是人,不是机器那样一是一二是二的。
陈老淡笑:“嗯,你年纪虽小,还挺通达。”
到了最后,陈老不得不承认一个冰冷的事实。
无论他如何反思,无论时代承担多少责任,他与子女之间的亲情纽带,己经被彻底斩断。
所以夺回房子,守住钱财,是他对自身权利和尊严的最后捍卫。
宋千安眉梢轻扬,什么通达豁达。
每个人说另一个人的时候,那道理从黑夜讲到天明,都不会重复的。
丈八的灯,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陈老失笑,胸口的浊气好似消了大半,他端起茶水一口饮尽。
内心的反思没有答案,但他也给这一次的反思画上了句号。
他不能无止境地自我折磨。
他想,自己或许在子女的教育上确有缺失,没能给他们足够强韧的精神内核。
但时代的洪流太过汹涌,个人的努力在它面前如蚍蜉撼树。
他们共同被卷入,共同被伤害,最终走向了彻底的决裂。
宋千安瞧着他的状态,稍稍放下了心,别说,刚刚陈老的状态,她还真担心陈老有不好的念头。
她也喝了两口茶水,重新说回房子的问题:“陈老,房子您不着急的话,可以先放着。法院的制度总会完善的,政策也会慢慢落实的。”
陈老摇头:“没用的,只要房子的户主是我,即使法院审理了他们也不会出席,等制度完善,也不知道猴年马月,重要的是,房子只要还在我这里,他们就会一首纠缠我。而且,我真的不想要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
说到这个程度,宋千安就彻底理解了。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宋千安听着心里都乱乱的,也不知道这小老头心里有多压抑。
陈老声音闷闷的:“再过段时间,也许你会看到很多个和我一样处境的人。”
“嗯···会解决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嗯。”
陈老丝毫不怀疑宋千安能拿回房子,他也毫不客气地说道:“过几年,我需要你们帮我找一个安全安静的地方养老。”
他的身体,不一定能支撑几年。
这些糟心的人和事情他不想再遭遇了,他只想平稳地度过晚年。
他们这些人虽说平反了,可荣誉没有。如果他们以前是小洋房,那现在他们连地基都没了,更别说年纪也大了,有些人还一身的病,能不能重操旧业还两说。
想要像以前一样辉煌的成绩,难。
所以这些身外的东西,他真的不在意了。
“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