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好生不要脸
宋嘉罗将手帕放在水里, 搓洗后拧干继续帮宋柏卜擦身。
见那个瘦黑的小孩还想吃第二碗,宋嘉罗眼神示意侍从不能再给他添,那小孩眼睛咕噜噜转着看他, 宋嘉罗道:“你饿了太久,不能一下子吃那么多。”
那小孩子听不懂, 只觉得肚子还是很饿, 很想吃东西,但这个可怕的大人不给他吃了。
他战战兢兢地不敢吭声。
……
哭喊与尖叫,混乱的如同人间炼狱的皇城里,宋嘉罗在地下水牢里奄奄一息,他浑身高热, 意识模糊。
琉酆被赵符戬带的大鏖军队冲垮了,赵瑾从和夏泽恒倒台后,琉酆危矣。
“嘉罗,祖父, 对不起琉酆。”宋保额的声音重得像锤子,一字一字敲到心头上。
那个声音, 在这空旷的水牢, 更加响亮。
他闭上眼睛,意识被滚烫的火海烧成灰烬。
像是有人搬动他,他睁开眼时,发现伪装成大鏖士兵的宋柏卜抱着他往外走,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宋巴央被关在了他刚刚呆的牢内,身上穿着皇太孙的宫袍, 宋柏卜大步往外走,一刻都没有停留, 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宋巴央。
宋巴央似乎明白了自己无论怎么流泪都没有用,也明白父亲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他擦干了眼泪,对着宋嘉罗张嘴比出口型道:“哥哥放心,我不害怕。”
直那天从出来,宋嘉罗才知道,为了防止宋巴央说出自己的身份,宋柏卜把宋巴央毒哑了。
宋柏卜和宋巴央本来就在城外,本来就能躲过一劫,宋柏卜把宋巴央偷偷带回来了。
他失去了他夫人,宋巴央就是他心头上的肉,他挖下了这块肉,亲手把自己儿子送了出去,还毒哑了他,但是宋巴央很乖很聪明,不哭不闹,这才是压倒宋柏卜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才疯了,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到了宋革都,宋嘉罗头上,更恨赵符戬,最恨夏府。
如果不是夏泽恒,宋家本来都可以逃。他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他恨夏府。
*
宋柏卜用“杀死”自己的方法刺激他去寻仇夏府,用宋巴央的愧疚去压垮他。
宋嘉罗也用这几年的行动告诉宋柏卜,没有用的,他不是能被这些感情绑着走的人。
宋柏卜只能自己出来。
当时他给宋柏卜下葬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倪端,但叔侄走到这一步,他不能够再往前,唯有等宋柏卜自己想清楚了回来。
宋巴央已经死了,光有恨,是不够的。
宋柏卜见自己无论用恶毒的语言,还是自、尽的方式都逼迫不了宋嘉罗,似乎进入了自欺欺人阶段。
他把一个小孩子当成了宋巴央,抓着他到了这里。
*
擦拭干净后,侍从把水盆端了下去,他走到那个小孩子面前,问:“你想以后都吃饱饭吗?”
小孩子点点头。
“那你今天开始,就叫宋巴央,你喊这个男人爹爹,知道吗?”
小孩子知道“爹爹”代表什么,揪着手指头犹豫,宋嘉罗沉默地等小孩子自己思索出结果,小孩子不经意擡头,看到了宋嘉罗的视线,吓得“哇”地一声又哭了。
侍从连忙先把小孩子带下去。
小孩子凄惶的哭声,回荡在地宫里。
窗外阴暗的风景,偶有地下水一滴一滴往下淌的水声,越发显得地下宫空。
宋嘉罗坐在书案前看各地地宫密信,手边一本琉酆古杂还在一边,忽然从书堆上掉下来。
宋嘉罗愣了愣,翻开夹叶,上次写的还停留着未续,他顿了顿,提起笔,续上后尾。
“蛇姬恐蛇,排斥蛇王,古书有误,虽不是天敌,但非良缘吉配,或利于蛇王,但绝对不利蛇姬。以往多悲剧,盖蛇姬反抗蛇王。”
他合上杂记,放到了一边,合上,地下风一吹,哗啦啦又把刚刚那页吹开,这一页是宋嘉罗单独写的观察夏南箐作为蛇姬与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
记下了夏南箐的外貌,心情,和喜好。
上写“此女虽花容月貌,但好生不要脸。”这句话有点无奈的样子,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还能这么有点气急的语气写这些。夏南箐拖拖拉拉不肯离开东厢,搅得他没办法看泰州来的密信。
她还无辜地反问他为什么总是赶她走,真是好生不要脸,让她走不是应该的吗?
“喜食点心,嗜甜,能一餐吃好几块白糖黏糕,便不吃饭了。”看到这里宋嘉罗仿佛又看到她不听话的样子,眉头不自觉皱起了。
梅嬷嬷再怎么管也不是母亲,夏虹影常年不在,夏南箐吃饭都不好好吃,他虽然一直也没有长辈在身边,都知道饭食才是最好的,她明明也不傻。
“其香能惑蛇。”
宋嘉罗心里又是那种空洞的安静,他起笔划掉这一行,在旁边重新起注,五方石散能除血香的诱惑,一服能管数天。
宋嘉罗正视自己的内心,提笔写道,虽非青梅竹马,无朝夕相伴,无私相授受,虽无血香情迷,仍情不知所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是她只是觉得我是哥哥,那我便是哥哥。
合上杂记,塞到书卷里,深深藏起。
“大人,”方景达站在门外,“游十娘来传话。”
“什么事?”宋嘉罗没有擡头。
方景达心想,夏家主有急事,然而根本不是什么急事,游十娘却道,万一家主要说的就是急事呢?你不传不关我的事,我已经把话留下了,将来若大人一个不高兴,将你丢到热沼泽,便不关我的事,你别忘了,檀期反噬,大人明明要到外头去,你把大人留在夏府的,大人已经警告过你了。
游十娘恐吓的话他没有上心,他只是觉得,大人和夏家主这事不明朗,也许大人也是想见夏家主的,一连几天,忙忙碌碌之余,宋二大人吵吵嚷嚷,大人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休息了。
“大人,游十娘说夏家主今天来找她了,问大人有没有时间,夏家主想和大人吃一顿饭。”
宋嘉罗擡起眼眸。
*
太阳西斜,鸟雀归巢,夜色垂到地面,路上行人纷纷归家时,马车停到了夏府面前。
夏南箐俏生生地站在抱厦处,宋嘉罗从马车上下来,果然见到夏南箐等在老地方。
“哥哥。”
宋嘉罗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她手心上:“伤口怎么样了?”
“好多了,”夏南箐随口道。
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他熟悉各种伤,为了让血流得更多,她把口子一点点撕开过,似乎能看到她一边哭一边揭伤口的样子。
宋嘉罗抿紧嘴唇,他看向夏南箐,夏南箐只顾着打量几日不见的他,他偏了脸,先往前走了。
“哥哥你不许躲,躲了你就是心虚。”夏南箐扯着宋嘉罗的袖子,跳着要去够宋嘉罗。
宋嘉罗见她跟个兔子似的,活泼乱蹦,非要看清自己才罢休的样子,她好生不要脸的无奈感又浮现心头,若是每一件事都细细记下来,夏南箐不要脸能一天出现好几次。
宋嘉罗微微弯下腰,夏南箐如愿以偿打量宋嘉罗神色。
宋嘉罗鸦黑般的睫毛垂下,躲开了夏南箐的视线,见夏南箐半响没说话,他擡起眼睛看她,夏南箐水光潋滟的眸色里倒影着他的影子。
宋嘉罗心里一揪,问:“怎么又哭了?”
“哥哥你真是好看极了。”
“……”
“就是有些憔悴了,哥哥,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你还未娶妻,不能老得太快。”
“……”宋嘉罗嘴角一垮,甩袖子先走了。
夏南箐连忙追上去,却觉得好好笑,哥哥也会恼自己不好看的时候吗?如果这么说有用,他一旦没有好好休息,就用这招对付他。
用膳的时候,宋嘉罗严肃地盯着夏南箐好一会,她才把筷子从白糖黏糕上挪回来,宋嘉罗忍了忍,才没有开口教训她。
一顿饭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夏南箐也老老实实的,可是时间过得如此快,转眼就到了该要回去的时候,方景达侯在外头,宋嘉罗起身回去。
“哥哥。”
宋嘉罗回头看她,没有说话,目光沉沉。
夏南箐站在门口,喜笑的眉眼耷拉着,满心不舍:“哥哥若是有空,就常回来吃顿饭吧。”
宋嘉罗点点头。
夏南箐转不舍为喜,眼睛又被点亮了,宋嘉罗不知不觉也露出一个笑意。
夏南箐笑意盈盈,唇瓣娇粉欲滴,那晚透明苍白的夜情忽然出现在脑海,宋嘉罗收住嘴角本就不多的笑意,转身离开。
夏南箐一愣,不知道宋嘉罗是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还是想起他那边有什么急事,总是轻松的心情似乎荡然无存,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她觉得宋嘉罗更像是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长叹一气。
梅嬷嬷从外边进来,见到宋嘉罗,福身行礼,不待宋嘉罗说什么,连忙凑到夏南箐身边耳语,面色不好。
夏南箐听完,笑容也没了。
“怎么了?”宋嘉罗问。
“司马言在门口,说要见我。”夏南箐皱着眉,满脸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