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萧凭意……”

第43章“萧凭意……”

此一息时刻, 罩房之内群情愤慨,维和的兵卒从旁鱼贯而入将两方隔出道防线来,李辞盈也当知晓了前因——怕不是这几日庄冲的惨嚎传到这儿来, 纪清肴等人认定其受了酷刑,今日就要撞个鱼死网破了。

李辞盈万般算尽, 想不到在这样的细枝末节出了岔子, 萧应问出手毫不留情,这一下纪清肴怕是活不了了。

墙壁那边乱糟糟的, 她踮了脚想探看,可攥在胳膊上的手还没松开呢, 抓这样紧,仔细要疼的。

皱眉看了一眼,李辞盈到底没说话——若不是这人突然出现, 此刻倒在地上呕血的可就另有其人了。

“看什么?”萧应问嗤笑一声,松手悠悠然拂了袖口,“在驿馆私藏暗器,意图刺杀官吏,她动手之前就该知道自己已是个死人了。”

那边的事儿还没个结果, 梁术、知事郎与喊来的大夫才匆匆到了。

“郎君。”梁术见着萧应问脸色, 这会子真是头也不敢擡,躬身拜见了,诺诺站在一旁再不开口。

可惜有人不肯轻易放过, 萧应问上下打量梁术一番, 又在见着那未掖齐整的筒靴时重重哼了声, “做什么去了?”

梁术哪里敢说他与李、庄两人日日打着叶子戏的事儿, 不自在将右腿往后移了半步,匆匆向李辞盈使了个眼色。

李辞盈自是收到了他的求救, 长长地“哦——”了一声,忙向萧应问解释道,“郎君,这几日咱们将庄冲移到冰窖中祛毒,这会儿真是疼痛发狂的时候,梁校尉——”她眼珠转了转,一本正经地说道,“梁校尉是在地底下看顾着的,所以、所以才来晚了。”

梁术忙附和点头,“对,是呢,正是如此。”

萧应问自问自己还没瞎,这两人竟就在他眼皮底下打起掩护来了,他冷笑一声,“你俩个倒是臭味相投。”

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世子在这儿另有眼线,他们之所作所为难有能瞒过去的,梁术当场稽首在地,闷声说道,“卑职有罪,郎君息怒。”

飞翎廨规矩这样大,连打个叶子戏都算“有罪”?李辞盈不明白,又昂首补充一句,“郎君,咱们只是打着玩儿、消遣消遣的,可没有真金白银地赌呢。”

萧应问也“哦”一声,咬重了两字反问道,“‘咱们’?”

也没等人回应,他扬扬下巴,命梁平去处理纪清肴的尸首。

李辞盈十分怅然,愣愣望着里头看了会儿,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肩上那道锋利阴冷的眸光。

“……”怎把这尊大佛忘了,她忙堆了个温软的笑,感激地对萧应问说道,“还没多谢郎君救命之恩呢,若非您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妾这条小命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听得出她话中有刺,可萧应问懒得计较,“唔”了声,说道,“这么一句话就当是谢过了?那这笔买卖某做得不值当。”

这话听着不对劲呢,李辞盈思来想去,莫不是这人占便宜占习惯了,还想要再与她“如此这般如此”不成?

擡了下巴瞥他一眼,那人面色如常,可目光好似没离开过她,始终恻恻盯着这边的呢,李辞盈心里咯噔一下,更不敢问他想让她如何报答,讪讪笑着,又问,“都护府发生大事儿,郎君您不在那边忙着,怎得又回肃州来了?”

也不知这句客套话又哪里惹了萧世子的脾气,只听那人凉凉“嗯”了声,不答反问,“怎么的,三娘管了裴郡守行踪还不够,连某也得事事向您禀告?”

他想起什么,又说道,“说起这个,某倒不明白了,大魏邮驿繁忙,非公事、官吏家信外不可用,怎裴郡守倒有法子日日写信回肃州来?”

公驿私用是什么稀奇事儿么,真是狗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来,李辞盈深深吸了一口气,扯了唇要笑,那人睨见了,竟然没好气呛她一声,“不想笑可以不笑。”

“……”

呸,若不是怕他为这两件事怪罪裴听寒,她才懒得伺候。

李辞盈“喔”了声,垂睫望了地面解释道,“郎君误会了,裴郡守之信件并非是特意寄予南门楼子的,只偶尔在公函之中顺路夹带、再由他人递送而已,没有白费公驿的意思呢。”她顿了顿,又道,“且郡守来信不过是话几句家常罢了,并未提及他的行踪。”

话毕了就作势要摸袖袋,“萧郎君信不过,可亲自验一验呢。”

谁在意这个,萧应问冷哼一声,却并不搭话。李辞盈想他也没耐烦验这歪歪腻腻的信件,省了这一遭正好,收手回来,见着梁术匆匆来复命。

“没死?”萧应问略觉惊诧,他清楚自己用了几分功力,铜勺正中胸口,她竟还有命可活?

而李辞盈则大大松了一口气,立即拔腿想要去看望,刚走出一步,后领子就被人拽住了,萧应问冷言道,“三娘高兴得太早了,纪清肴谋害朝廷命官——虽说你并非‘朝廷命官’,但前者预先磨好了利器,也自证是蓄意为之——就算此刻没有死,也该立判斩刑。”

他转向梁术,又问,“究竟怎么回事,纪清肴伤势如何?”

梁术道,“纪清肴事先于怀中藏了东西,这才缓下了八分来势。大夫说她如今只为撞着脑袋晕厥过去,并无大碍。”他将手中捧着的东西送到两人面前,为难道,“郎君请看。”

纪清肴所藏之物于李、萧、梁三人都不算陌生,正是那日“商队”于砂海遇袭时,被李辞盈顺走的那柄平螺钿背铜镜。

是了,这镜子被她带到了鹧鸪山上,而后出逃时搁在屋中并未带上,纪清肴一心要将这宝镜交还,便日日带在了身侧。

方才的回箭正中了那坚硬无比的金柄,才让纪清肴死里逃生。

李辞盈一抿嘴,暗暗在袖下拽了拽萧应问的衣摆,低声喊他,“萧凭意……”

“……”这会子有求于人,惯是这样含眉伴春羞,千缕娇,万样媚,脉脉温情恰若拂柳缭乱,扫得人心尖颤颤发麻。

罢了,萧应问蜷蜷手指,淡漠道,“随你罢。”他对梁术吩咐道,“喊大夫给她好好养着。”

听了介个,那女郎双眸“噌”一下睁得雪亮,不知是多少逞意,立即拔腿就想去里头凑热闹。

霞光自远山消弥,暮云寒烟,萧应问怏怏望了天,只觉自个是不是太好说话了,往她背影唬了句,“某徇私帮了三娘这个忙,三娘也该好好想想如何‘报答’我了。”

这下人家脚步迟疑下来,一转身笑意全敛,揣揣看他一眼,再不敢做那玉软琼娇的模样了。

纸老虎,他以为她什么都不怕呢。萧应问是不明白她哪里就对纪清肴多有容忍,冷哼了声,“瞧她做什么,带我去见庄冲。”

这事儿自然要紧得多,李辞盈早想问他预备如何处置庄冲呢,快步走回来,这会子是不敢再笑了,嘴角压得平平的,一边把人往冰窖里引,一边旁敲侧击说道,“庄冲昔日犯下了不少错事,郎君您可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他呢,得了您的宽解,他一定痛哭流涕改过自新——”

木门一开,她口中“痛哭流涕”的人就端坐于榻前,一张脸黑如木炭,锐眼紧盯着萧应问,可没有多少要受“管教”的意思。

“……”李辞盈狠瞪他一眼,又忙不叠给萧应问找地方坐。

“不必了。”萧应问没那么多讲究,自个随意从旁提了张宝椅,就搁在榻旁坐下。

他此来肃州,其实是呆不了几天。

楚州牧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京里诏萧应问把一干人等都押回御史台受审,并令:岐山营、甘州营急援,协肃州营共卫西三州。

而傅弦急着想要立功,也自请随军,就这样跟着裴听寒往鹧鸪山去了。

自然,这案子中所谓“一干人等”,也包括作为重要人证的庄冲。

萧应问搭了庄冲脉络查看,毒素清浅难寻,或再过两日就能祛得干净。他思索片刻,问李辞盈道,“关于庄冲将来的处境,三娘做何看法?”

庄冲一听此话实属火冒三丈,本来见着这姓萧的就烦闷,他还当着他的面撩拨起阿盈来了,“做何看法”,自己恶贯满盈,等案子结了,至多是留个全尸,还能做何看法,莫非阿盈说什么他萧某人都能听从?

阿盈是聪明人,想来不会信他。

庄冲又料错了,李辞盈怎么不信,萧应问是什么人,保下区区庄冲,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她斟酌着,“郎君明鉴,庄冲虽是罪无可赦,然这些年他到底是为曹郡守、为肃州城办差的,且鹧鸪山兵械库一事他俱实以报,免了西三州一场浩劫——”她小心觑着萧应问,继续说道,“应也是功罪相抵,以妾之愚见,待事情了了,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贩夫走卒,远远打发到北边去罢。”

说完忐忑着呢,可萧应问答应得痛快,他“嗯”了声,“既三娘这样想,那就按你的意思办。”挑拣着将不日就要回长安的事儿告知于她,又补充道,“庄冲随吾一同回京,等结案了,便遣人送他往北边去。”

李辞盈没想到案子进展得这样快,但一想到萧某人终于要离开陇西了,真是忍不住谢天谢地,等他一走,事情便再没有了变数,这怎能不让她喜笑颜开。

她抿住唇角的弧度,长叹一声,“竟这样快就要走了……”

得意忘形,萧应问早晓得她恨不得他滚得远远的,只不过此时亲眼见着她是如何欢欣雀跃的,心下却是另一番黯然滋味。

罢了,既她执意要嫁裴听寒,他未必不能成全。

萧应问自嘲笑了声,故作遗憾摇摇头,“也是可惜,某本想着庄冲有这样的本事,不若案子过了便招作不良人协侦缉之职……”

李辞盈终于是止住了笑,不可置信上前一步,“郎君不是玩笑话?”

萧应问扶了额角,笑道,“可三娘说——”

分明要有了决断,却有意要逗弄人家的,这会子可真笑得不行了,李辞盈咬咬牙,“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

此番恩德之下,萧世子提出要去南门吃一顿便饭索为“报答”,李辞盈又岂会小气?

与姑母说明有大人物来家中做客后,她当即去陆家选了一只肥硕的三黄鸡,卯时一刻起锅烧水,足足炖了三四个时辰,这会子也懒管左邻右舍做何感想,自掀了盖子来闻——

醇香浓郁,鲜烂入味,热腾腾的白气直扑鼻尖,怎么得也能让他满意罢?

萧世子十分讲理,至申时推门做客,还拎来一盒酱菜,而他身后——

已于院中整装相迎的李家人均擡首望向他们。

萧应问惭愧道,“实在家中管得严,不得已与侍卫同来,望三娘与姑母切勿介意,他只站在一旁便罢了。”

李辞盈怔愣瞧着萧应问身后带着饕纹银面的庄冲,才知为何前者会莫名提出要来南门吃这一顿饭。

既往新生,怎能不光明正大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