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接受

第133章 接受

神乐怔怔地看着降谷零那双承载着太多沉重誓言和滚烫情绪的眼睛,像是被那过于炽热的温度灼伤,又像是被那深不见底的懊悔和痛楚刺穿了心防。

他猛地从降谷零身上挣脱下来,动作带着一丝仓惶和失魂落魄。那双漂亮的粉眸里此刻只剩下迷茫的水雾和一种近乎破碎的空洞。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周围凝固的视线,只是像小时候在外面受了委屈、感到不安时那样,本能地、踉跄地朝着月见礼人伸出手。

礼人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握住了弟弟冰凉的手指。

那熟悉的、带着药香的、属于长兄的温暖包裹上来,让神乐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

“大哥……” 神乐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迷路的孩子。

“嗯,跟我来。” 礼人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他牵着神乐,无视了身后各种复杂的目光,径直走向营地边缘一处更僻静、开满小野花的草地。

月见绯红眸里掠过一丝担忧,脚步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停住了。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大哥和弟弟离开的背影,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警校组的其他几人迅速围拢到还躺在草地上、眼神晦暗不明的降谷零身边,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凝重。

松田阵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墨镜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礼人和神乐。

片刻后,他低咒一声,掐灭了根本没点燃的烟,对其他人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大步跟了过去。他放轻脚步,停在距离那兄弟俩几步远的一棵大树后,正好清晰地听到了神乐带着巨大迷茫和痛苦的低语:

“……大哥,” 神乐的声音很轻,像随时会破碎,“松田哥……也把你当作首位吗?在国家和大哥之间……如果只能选一个,松田哥会选谁?”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松田阵平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滞了。

他隔着树影,看到礼人那永远温柔从容的背影,似乎也因为这直指核心的问题而微微僵硬了一下。

礼人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回答。他握着神乐的手紧了紧,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会选国家。” 松田阵平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代替礼人,从树后传了出来。他走了出来,墨镜被他摘下拿在手里,露出那双总是带着点桀骜不驯、此刻却异常坦诚和沉重的眼睛。

他看着神乐,没有任何回避。

“就像零一样。这是刻在我们骨血里的东西。穿上那身制服,宣誓的那一刻,有些选择就已经注定了。国家和民众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这是职责,也是…枷锁。”

神乐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苍白得像纸。

心脏像是被松田的话狠狠凿开了一个洞,冰冷的绝望瞬间灌入,沉入不见底的冰窟。他看着松田,又看看沉默不语的大哥,粉眸里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了。

“为什么……” 神乐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哽咽和不解,他转向礼人,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寻求一个能支撑自己理解的理由,“大哥…为什么你能这样…面不改色地接受?接受在恋人的心里,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排在你前面?”

礼人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张曾被爆炸毁伤、又被神乐治愈、如今带着温柔疤痕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有理解,有包容,有深藏的、无法言说的失落,还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他轻轻叹了口气,握着神乐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弟弟冰凉的手背,目光却越过神乐,深深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松田阵平。那眼神像穿透了时光,带着洞悉一切的清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小乐,” 礼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大哥才突然发现,我们月见家的人啊…骨子里似乎都带着同一种特性。”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着深深的无奈和自嘲。

“太过清醒,也太过执着。清醒地知道像阵平,像零…他们这种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执着地…想要一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独一无二的爱。就像你要求‘唯一性’的精神洁癖一样。”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神乐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洞穿一切的柔和:“答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从你爱上降谷零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只是我们…总是心存侥幸,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礼人的手指下意识地擡起,轻轻抚过自己右脸上半部那道已经愈合、却依旧留下淡淡痕迹的烧伤疤痕。

这个动作细微,却充满了无言的沉重。那是他为救松田留下的勋章,也是他选择接受这份“非唯一”爱情时,刻下的烙印。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失落和了然都呼出去。然后,他拉着神乐的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走吧,我们回去。”

他拉着神乐,目不斜视地从松田阵平身边走过。松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想要解释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礼人……”

礼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轻轻地、坚定地挣脱了松田伸过来的手,拉着神乐,径直走回了营地中心。

神乐被大哥牵着,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走到营地边缘时,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挣脱开了礼人的手。

“大哥,” 神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礼人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弟弟那双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光芒、却依旧破碎的粉眸。他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阻止,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棵大树下倚靠着的、同样沉默的金发身影,然后独自一人走回了人群。

松田阵平立刻想迎上去,却被礼人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神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迈开脚步,走向那棵大树下。

降谷零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微仰着头,闭着眼。夕阳的金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将那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镀上了一层暖色,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沉重阴霾。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紫灰色的眼眸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深邃、疲惫,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和巨大的不安。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张力。

“我……” 降谷零刚想开口,却被神乐平静的声音打断。

“零,” 神乐看着他,粉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刚才……松田哥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降谷零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点头:“嗯。” 声音干涩。

“那就是你的答案。对吗?” 神乐追问,声音依旧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降谷零心上。

降谷零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紫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挣扎。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想说“你不一样”,可松田那句“刻在骨血里的职责和枷锁”如同魔咒,让他无法违心地否认那个残酷的、早已被现实一次次验证的答案。

最终,他只能痛苦地闭上眼,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声音:“……是。”

这个承认,比任何刀锋都要锋利,将他自己的心也割得鲜血淋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两人吞噬时,一个温和而带着成熟韵味的女声插了进来。

娜塔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附近,她手里拿着一瓶水,脸上带着温柔而洞悉一切的表情。她没有看降谷零,而是将目光落在神乐身上,声音平和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神乐君,或许…我可以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几句不合时宜的话?” 她顿了顿,看着神乐那双破碎的粉眸,继续说道。

“爱一个人,尤其是爱上一个将职责刻入灵魂的男人,就像拥抱一颗燃烧的恒星。你会被他的光芒吸引,也会被他的灼热所伤。要求他为了你熄灭光芒,变成一颗冰冷的石头…那或许就不再是你所爱的那个他了。”

她的目光转向降谷零,带着一丝理解和淡淡的叹息:“而他们…这些背负着沉重责任的男人,他们的爱,往往笨拙、沉重,甚至带着自我毁灭式的偏执。他们或许无法将你放在‘第一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爱得不深、不真。恰恰相反,正因为他们深知这份爱的珍贵和脆弱,才更会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去守护…哪怕守护的方式是推开你,让你远离他们所在的风暴中心。”

娜塔莉轻轻将水放在旁边的野餐布上,对着神乐露出一个温柔的、带着鼓励的微笑:“有时候,看清并接受这份‘非唯一’的真相,或许比执着于那个‘首位’的位置,更能看清爱的本质。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安静地离开了。

娜塔莉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神乐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他怔怔地看着娜塔莉离去的背影,又缓缓将目光移回降谷零脸上。

看清…接受…非唯一…

尽管内心深处并不完全认同娜塔莉的言论——那份对“唯一性”的执着早已刻入他的骨髓——但另一个冰冷的事实却更加清晰而绝望地浮现出来:他无法离开降谷零。

无论是因为二十岁成人礼崩塌的炮火,还是因为此刻降谷零眼中那沉重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苦和爱意,亦或是那早已融入骨血的、名为“降谷零”的毒…他都无法真正割舍。

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像是在一场漫长而绝望的拔河中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松开了紧握的绳索。

神乐向前迈了一步,靠近降谷零。在对方带着巨大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踮起脚尖,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和疲惫,轻轻地、将自己的唇贴上了降谷零紧抿的、带着凉意的薄唇。

这个吻很轻,很短暂,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消融,却留下清晰的痕迹。

神乐退开一步,粉眸直直地望进降谷零那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的紫灰色眼眸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零…说爱我。”

降谷零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看着神乐那双平静之下翻涌着巨大痛苦和认命的粉眸,看着他那张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巨大的酸楚和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虔诚和失而复得的狂乱,嘶哑地低吼出声:

“我爱你…”

后面的话,被神乐伸出的手指轻轻按在了唇上。

神乐静静地看着他,听着那三个字终于从这个人嘴里清晰无比地说出来,听着他后面那沉重如山的誓言。

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和解脱,心口涌上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麻木的钝痛,混杂着尘埃落定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等了很久很久的话,终于听到了。

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空?这么冷?

他缓缓放下了手指,粉眸里的光一点点沉寂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认命般悲哀的平静。

他不再看降谷零,而是转过身,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天际线,背影单薄而寂寥。

降谷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句“我爱你”带来的短暂狂喜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更深的痛楚取代。他上前一步,从背后猛地将神乐紧紧拥入怀中。手臂的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碎,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别这样…小乐…别这样看着我…” 降谷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在神乐冰凉的后颈,烫得他身体一颤。

“我知道…我知道我伤透了你的心…我知道我的爱自私又沉重…可是…求你…别推开我…别放弃我…”

他的吻带着绝望和祈求,如同密集的雨点,落在神乐的白发上、后颈上、肩膀上,每一个吻都带着滚烫的湿意和沉重的分量。

神乐被他死死禁锢在滚烫而颤抖的怀抱里,感受着那几乎要将自己融化的体温,听着耳边那近乎崩溃的、带着泪水的祈求。

心口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水和绝望的拥抱,灼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一丝尖锐的疼痛,伴随着一种更深的、无法挣脱的宿命感,汹涌地蔓延开来。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任由他抱着。

夕阳将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草地上,像一幅被绝望和爱意浸透的剪影。远处营地里的欢声笑语,此刻听来,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