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风波已过

第112章 风波已过

引擎的轰鸣撕裂了死寂的夜空,一辆黑色越野车如同狂暴的猛兽,蛮横地碾过废墟边缘的碎石堆,刺眼的远光灯柱瞬间撕破了笼罩在平台上的惨淡月光。车子尚未停稳,副驾驶的车门就被猛地推开。

“零——!!”

诸伏景光几乎是摔出车厢的,温润的蓝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他踉跄着站稳,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疯狂扫视着这片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狼藉之地——扭曲的钢筋、龟裂的混凝土、散落的燃烧残骸、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迹……触目惊心的景象让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紧随其后跳下车的是雾海岚,他那标志性的硕大粉色蝴蝶结在夜风中狂乱地颤抖,平日里永远闪烁着活泼光芒的蓝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写满了恐惧。

“小乐?零哥?你们在哪?回答我!” 雾海岚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管不顾地就要往更危险的废墟深处冲。

“岚!冷静点!” 诸伏景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竭力保持镇定,但尾音也在微微发颤。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平台最边缘、靠近断裂护栏的阴影里。

那里,一个熟悉得令人心碎的金发身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败玩偶,颓然地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背靠着半截断裂的承重柱。

“零!” 诸伏景光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扑了过去,单膝跪在幼驯染面前。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降谷零的轮廓。他低垂着头,湿漉漉的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遮住了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紫灰色眼眸。

他身上的衣物破损不堪,沾满了泥泞、灰尘和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渍,尤其是右臂上缠绕的、明显是仓促包扎的纱布,格外刺眼。

他的一条腿随意地伸展着,另一条腿屈起,右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而那只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扣动扳机、操控方向盘的手,此刻正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攥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仿佛要将那盒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捏碎,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灰败之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无边的空洞和麻木。

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白色身影一同离去,只留下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零?零!看着我!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诸伏景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幼驯染的肩膀,又怕惊扰了什么。他的目光扫过降谷零身上的伤口,最终落在他攥着丝绒盒子的手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他认出了那个盒子……那是零在神乐十八岁生日时,熬了几个通宵挑选、几乎花光积蓄定制的礼物,里面是那枚刻着“sz”的月光石戒指。

零曾无数次对着那枚戒指出神,憧憬着二十岁成人礼那天亲手为神乐戴上的场景。

“神乐呢?小乐在哪里?!” 雾海岚也扑了过来,声音尖锐,他环顾四周,除了死寂的废墟和眼前如同行尸走肉的降谷零,再没有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降谷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擡头。

他攥着丝绒盒子的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不像是他发出的声音,才极其缓慢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

“……走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完,他再次陷入那片令人绝望的沉默,仿佛与周围冰冷坚硬的废墟融为一体。

“走了?走去哪里?他受伤了吗?伤得重不重?零你说话啊!” 雾海岚急得几乎要跳起来,蓝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诸伏景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幼驯染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看着他死死攥着的、象征着过往承诺与此刻破碎的盒子,再联想到过去一周从雾海岚那里断断续续听到的消息,一个可怕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轻轻按住了情绪激动的雾海岚,目光沉痛地凝视着降谷零低垂的头顶,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

“零…还记得,大概一周前吗?” 诸伏景光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回溯感,“岚跑来跟我说,他觉得神乐最近很不对劲。

整个人像蒙了一层冰,话更少了,连礼人哥特意给他带的点心都没碰。岚当时很担心,偷偷问神乐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降谷零的身体似乎又僵硬了一分,攥着盒子的手更紧了。

诸伏景光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难言的苦涩:“岚说,他试探着问神乐是不是和你闹别扭了,神乐没有否认,只是很平静地说……你们在冷战。” 他注视着降谷零微微颤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雾海岚当时的转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心上。

“岚当时就觉得心慌,跑来问我该怎么办。我……”

诸伏景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蓝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懊悔和一种迟来的明悟:“我当时就想起了礼人哥很久以前,在松田和他自己闹别扭时说过的一句话。礼人哥说……”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那句话如同冰冷的判词,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

“‘不要让自己的恋人带着情绪过夜。无论多生气,多疲惫,都要在当天解开那个结。因为每一次放任对方带着委屈和失望入睡,都是在亲手……把对方推得更远。’”

“我当时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零。” 诸伏景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他看着幼驯染此刻的模样,知道自己的预感已经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我提醒过你,记得吗?我说,神乐不是会无理取闹的人,冷战必有原因,让你主动去找他谈谈,哪怕吵一架也好,别让事情过夜……”

“可你……” 诸伏景光的声音哽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看着降谷零攥着丝绒盒子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看着他低垂头颅下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周身弥漫的、仿佛能将月光都冻结的绝望死寂。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每一次的沉默,每一次的“等任务结束再说”,每一次的“国家需要我”……那些被忽视的委屈和失望,如同无声累积的尘埃,终于在二十岁生日这天,在燃烧的飞车与坠落的巨兽见证下,在“我的恋人是国家”这句宣告的回响中,彻底压垮了那根名为“等待”的弦,化作了决绝离去的背影和塞回口袋的、冰冷刺骨的“物归原主”。

月光无声地流淌,照亮降谷零指缝间露出的深蓝色丝绒一角,也照亮了他脚下不远处,那串被彻底遗弃在污秽尘埃中的桑葚银手链。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几颗小小的银桑葚滚落出来,反射着冰冷的光,如同散落在泥泞中的、破碎的星辰。

引擎低沉的轰鸣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微的蓝光,映照着驾驶座上月见绯冷硬的侧脸线条。

他紧握着方向盘,红眸直视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黑暗道路,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副驾驶座上,神乐歪着头,陷入了沉沉的昏睡。白色长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遮住了他苍白的脸颊和眼下的青影。

脸上、手上的灰尘和血污还没来得及清理,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白色实验大褂皱巴巴地裹着,沾满了爆炸后的硝烟和尘土。

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巨大的疲惫感。

绯的目光透过车内后视镜,落在弟弟沉睡的脸上,红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是目睹他从高空坠落、在废墟中蹒跚的心悸后怕,是看到他平静归还戒指、决然离去时的心疼愤怒,更有一种对某个金发混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冰冷的杀意。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神乐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粉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迷茫,如同蒙着一层薄雾。

他眨了眨眼,似乎用了点时间才辨认出自己身在何处,以及旁边的人是谁。

“醒了?” 绯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沙哑。

他没有转头,依旧目视前方,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嗯。” 神乐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他动了动身体,牵扯到一些细微的伤痛,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擡手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沉的额角,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笼罩的街景。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种沉默,与废墟上那种令人绝望的死寂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一种无需言语的安全感,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二哥,” 神乐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看绯,依旧望着窗外,语气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都结束了。”

绯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手背上青筋再次凸起。

他当然明白“结束”指的是什么。不是“天鹅”的坠落,不是东京的混乱,而是他与降谷零之间,那场旷日持久、最终以惨烈方式落幕的情感战争。

绯没有立刻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过了几秒,他才用一种同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硬口吻说道:“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背后是他作为兄长的全部立场——他不需要追问细节,不需要评判对错。

他只知道,弟弟说结束了,那就结束了。月见家的大门永远为他敞开,任何让弟弟受伤的人或事,都将被彻底隔绝在外。

车子驶离了混乱的城区,道路变得开阔。天际线处,浓重的墨色开始被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稀释,黎明正在艰难地刺破黑夜的帷幕。

车内依旧安静,只有引擎平稳的运转声。

神乐慢慢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他闭上眼睛,似乎又要睡去。但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他用极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沉默守护的兄长听:

“好累……想回家……吃大哥做的……草莓大福了。”

绯握着方向盘的手,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重新陷入沉睡的弟弟。

那张疲惫苍白的脸上,此刻竟奇异地透出一种近乎安宁的平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绯紧绷冷硬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一脚油门,黑色越野车如同忠诚的守护兽,平稳而坚定地朝着月见家的方向,朝着那片即将被晨光照亮的港湾,加速驶去。

车窗外,深沉的夜色正在节节败退,天边那一线灰白,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悄然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