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钦佩
柯南挣扎着从碎石堆里站起身,小小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看了看僵持在废墟中央的两人——安室透凝固般伸出的手,神乐背对着月光、苍白如纸的侧脸。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无声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碎裂感。他扶了扶歪斜的眼镜,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出声告别,只是踉跄着、沉默地转身,朝着观光塔的方向跑去。
那里有他的牵挂,有需要他安抚的兰。而这里……是属于另一个战场的残局。
安室透的口袋里,手机在疯狂地震动。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一次次亮起又熄灭,忠实地传递着外界的喧嚣与关切:
【松田:零,新闻看到了,神乐和你在一起吗?!回话!】
【雾海:零哥,小乐怎么样?他电话不通,我们快急疯了!】
【风见:降谷先生!您的位置?!伤势如何?需要支援!】
【hiro:零,回消息!确认安全!】
每一声震动都像鞭子抽在紧绷的神经上,提醒他世界的其他部分仍在运转,提醒他此刻有多少人在为这场灾难揪心,为他和神乐的安危焦灼。可安室透置若罔闻。
他的全部感官,所有残存的力气,都死死地钉在几步之外那个白色的身影上。
紫灰色的瞳孔里,只剩下神乐手腕上那圈刺眼的、空荡荡的苍白印痕,以及地上那串在碎石与污水中彻底失去了光泽的桑葚银链。
那句“你的‘恋人’……安全了”的回音,如同冰冷的毒液,还在他耳膜里、骨髓里侵蚀蔓延。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神乐没有看他。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串被自己亲手丢弃的链子。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那轮终于挣脱了硝烟束缚的、清冷孤高的满月。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照亮他脸上干涸的血迹和灰尘,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片空茫的死寂。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歇斯底里的怨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委屈。
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了然。
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洞悉一切的剧本里,写好了结局。
他缓缓地低下头,视线终于从月亮上移开,落在了安室透鲜血淋漓、无力垂在身侧的右臂上。
深色的衣料被血浸透了一大片,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伤口边缘翻卷,还在缓慢地渗出暗红的液体。
神乐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他沉默地走近。
安室透的身体瞬间绷紧,受伤的手臂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神乐此刻靠近所带来的、无声的巨大压力。
他想开口,想解释,想抓住对方,却被那双空洞的粉眸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神乐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动作有些僵硬,显然刚才的爆炸冲击和坠落也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他伸出双手——那双曾经在组织冰冷实验室里精准操作仪器、也曾在废弃医院花园里笨拙地为他包扎过擦伤的、修长而稳定的手。
此刻,这双手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从自己同样染血的白大褂内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急救包。
不是组织特供的那种功能齐全的战术包,只是普通人家里常备的、装着碘伏棉签和纱布的简易装。
他没有说话。
撕开碘伏棉签的塑料包装,浓郁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安室透惊疑不定的目光,用棉签沾满深褐色的药液,开始清理那条狰狞的伤口。
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冰凉的药液触碰到翻开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安室透的肌肉本能地抽搐了一下,闷哼一声。
“很疼?” 神乐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医学询问。
“……还好。” 安室透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目光死死锁在神乐低垂的眼睫上,试图从那片浓密的阴影里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
没有。
只有一片冰冷的湖面。
棉签继续在伤口边缘游走,带走污血和碎石屑。神乐的动作异常熟练,带着前世法医的精准和冷静。
他撕开无菌纱布的包装,一层层细致地覆盖上去,再用医用胶带固定。
缠绕胶带时,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划过安室透手臂内侧温热的皮肤,那触感让安室透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清晰地感觉到神乐指尖的冰凉,以及那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包扎的过程在死寂中进行,只有纱布撕扯和胶带粘贴的轻微声响,以及两人压抑的、交错的呼吸声。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就在安室透以为神乐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降谷零……”
神乐没有用“零”,也没有用“安室”,而是清晰地叫出了那个深埋于黑暗中的真名。
他低着头,专注地将最后一截胶带抚平,指尖停留在被纱布覆盖的伤口上方,仿佛在感受其下奔涌的热血和那个男人磐石般的信念。
“我很钦佩你。” 他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像在朗读一篇客观的评论文。
“真的。钦佩你……可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却又重逾千钧的‘国家’,付出一切的勇气。信仰,尊严,良知……甚至自己的命。”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层纱布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触碰那份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沉重。
“不是谁……都能像你这样,把灵魂彻底献祭出去的。” 他擡起眼,粉色的眸子终于对上了安室透剧烈震颤的紫灰色瞳孔。
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平静,像暴风雨肆虐后荒芜的海面。
“这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纯粹和决绝。我做不到。”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切割着安室透的心脏。
钦佩?
不,这不是他想听的!
他想听的是质问,是愤怒,哪怕是失望的泪水。而不是这种抽离了所有情感、仿佛在评价一个陌生人壮举的“钦佩”。
“神乐,我……” 安室透急切地开口,想抓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东西,声音因为恐慌而发颤。
神乐却轻轻地、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包扎已经完成。
他收回手,动作缓慢地从自己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深蓝色丝绒礼盒。盒子的边角因为长期的贴身携带已经有些磨损,但依旧精致。
月光落在丝绒表面,反射出柔和而冰冷的光泽。
安室透的瞳孔骤然缩紧,他当然认得这个盒子,那是三年前,在神乐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亲手交给他的。
里面是一枚用他当时几乎全部积蓄定制的月光石铂金戒指。月光石纯净的蓝晕,如同神乐的眼睛,铂金的戒圈内,刻着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含义的字母——“sz”。
他曾说,等神乐二十岁成人礼那天,他会亲手为他戴上。
这是他对未来的承诺,是他们之间最私密也最郑重的信物。
神乐没有打开盒子。他只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珍惜地摩挲着丝绒的表面,仿佛在触摸一段早已逝去的、温暖的旧时光。
他的目光落在盒子上,眼神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又恢复了那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他擡起头,再次看向安室透。这一次,他的嘴角甚至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最终释然的弧度。
然后,在安室透惊骇欲绝、几乎要窒息的目光注视下,神乐的手指,缓慢而无比坚定地,将那个小小的、承载着过往承诺与未来期许的丝绒礼盒,一点一点地,塞进了安室透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外套口袋里。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物归原主。” 神乐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冰冷的夜风里。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支撑着膝盖,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月光将他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男人,眼神里没有任何留恋,也没有任何怨恨。
只有一片彻底燃尽后的、无边无际的荒芜。
他转过身,白色的大褂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和那串被遗弃的桑葚银链,没有回头,一步一步,朝着远离灯火、远离喧嚣、也远离那个名为“降谷零”的信仰与囚笼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走去。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废墟上,敲打出清晰而绝望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安室透碎裂的心脏上。
安室透僵立在原地,如同被石化。冰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口袋里,那个丝绒礼盒的棱角隔着衣料,清晰地硌着他的肋骨,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入他坚不可摧的信仰堡垒深处。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被包扎好的手臂上。
洁白的纱布在月光下刺眼,包裹着他为“恋人”奋不顾身留下的勋章。然后,他的视线艰难地移向脚边——那串在污水中彻底失去了光芒的桑葚手链,几颗细小的银桑葚滚落在尘埃里,如同散落的星辰碎片。
最后,他的右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点一点地探入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而熟悉的丝绒盒子。
他猛地攥紧,坚硬的盒角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名为“失去”的剧痛。
他擡起头,望向神乐离去的方向。视野里,只剩下被月光漂白的废墟,和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风卷起硝烟的余烬,呜咽着掠过断壁残垣,如同为一段尚未真正开始便已彻底终结的恋情,奏响的最后一曲挽歌。
信仰依旧在胸膛里燃烧,名为国家的“恋人”安然无恙。
而他真正的月亮,却已带着他十八岁时最珍重的承诺,永远地沉入了那片他永远无法抵达的、冰冷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