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为什么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主刀医生带着满身疲惫走了出来,口罩下的脸色凝重。
月见礼人立刻上前,神乐也在他的搀扶下,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急切地望向医生。
“医生,我弟弟他……”月见礼人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水色眼眸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紧绷。
医生摘下口罩,沉重地叹了口气:“手术完成了,命暂时保住了。但是……”
这个“但是”像一块巨石,瞬间压在了所有人心头。走廊里落针可闻,连萩原研二都停止了颤抖,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
“爆炸冲击和坠落撞击叠加,伤得太重了。大面积深度烧伤,主要集中在颈部和整个后背,这种程度的烧伤……会留下永久性的、非常严重的疤痕。”
“更麻烦的是严重的颅脑震荡和多处内脏震荡伤导致的颅内压异常和内出血风险。”医生的目光扫过月见礼人和摇摇欲坠的神乐,语气带着职业的沉重。
“他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已经转入重症监护室。接下来的24小时,尤其是今晚,是至关重要的窗口期。”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凝重:“他需要极强的求生意志。如果……如果他能在今晚醒过来,意识清醒,各项生命体征稳定下来,那才算真正闯过鬼门关。如果……醒不过来,或者出现严重的并发症……后果不堪设想。”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其中的含义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脏。
松田阵平墨镜后的眼睛猛地闭上,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猛地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指关节瞬间红肿破皮,他却感觉不到痛,只有一股无处发泄的、巨大的憋闷和无力感。那个用后背硬抗爆炸和坠落的家伙……难道真的……
伊达航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铁青,浓眉拧成了疙瘩。
他放在萩原肩上的手收得更紧,仿佛想传递力量,又像是在支撑自己。他看着医生,眼神沉重如铁。
作为警察,他见过太多牺牲,但每一次直面战友的生死,那份沉重感从未减轻。
诸伏景光蓝眸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惜和了然。他默默握紧了拳,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身旁的降谷零,又担忧地看了一眼病弱的白发少年。这样的伤势……太残酷了。
萩原研二在听到“永久性伤疤”时,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
当听到“今晚醒不过来…后果不堪设想”时,他猛地擡起头,深紫色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种濒临疯狂的绝望和灭顶的恐惧。
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软软地往下滑,全靠伊达航死死撑着才没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濒死小兽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是他…都是因为他。
降谷零紫灰色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湖面,表面看不出波澜,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同样泛白。
月见绯的伤势之重超出了他的预估。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被月见礼人半扶半抱着的神乐。
“醒不过来……后果不堪设想……”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了白发少年的心上。
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和悲恸。眼前骤然一黑,肺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剧烈的呛咳,一口鲜血再次涌上喉头。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猛地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月见礼人怀里,雪白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如同凋零的花瓣。
月见礼人稳稳接住昏迷的弟弟,水色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磐石般的镇定。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神乐的情况,确认只是急火攻心昏迷,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此刻,他面临着两难的境地:一个弟弟在iCu生死未卜,另一个弟弟昏迷需要照顾,他分身乏术。
“神乐!”月见礼人低唤一声,抱着弟弟的手紧了紧。他看向医生,语速飞快:“麻烦安排人送他回监护室,需要立刻吸氧和监护!”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断。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冷硬的声音响起:
“我照顾他。”
是降谷零。
他上前一步,紫灰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波澜,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任务,目光却落在神乐苍白昏迷的脸上。
“我守着他。直到你回来。”他没有看月见礼人,仿佛只是在履行某种职责。
月见礼人深深地看了降谷零一眼,那双水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最终化为一丝极淡的了然。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客套:“那就拜托你了,降谷君。”他将神乐小心地交给赶来的医护人员和降谷零。
“zero,我跟你一起。”诸伏景光立刻上前,他实在不放心挚友此刻的状态,更对神乐与降谷零之间那明显异常的关系充满了疑惑。他需要弄清楚。
月见礼人不再多言,在医护人员的指引下,抱着神乐走向电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紧随其后。
神乐被重新安置在监护室的病床上,氧气面罩再次戴上,仪器重新连接。他安静地躺着,如同沉睡的冰雪精灵,只有仪器上跳动的曲线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降谷零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离病床不远不近的地方,身体坐得笔直,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的目光落在神乐脸上,又像是穿透了他,落在虚空。
手腕上的银链在监护室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冷的光泽。
诸伏景光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蓝眸在降谷零和病床之间来回扫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气氛压抑而微妙。
过了许久,诸伏景光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温和的探询,却直指核心:“zero。”
降谷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没有回头。
“他……对你来说,是什么?”诸伏景光的问题很直接,目光紧紧锁住降谷零的侧脸,“那个‘花园里的孩子’?仅仅是……一个特殊点的童年玩伴吗?”他刻意避开了“白月光”这种带有强烈情感色彩的词,选择了更中性的表述。
降谷零沉默了。
病房里只有仪器单调的声音。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银链,指腹划过那颗冰冷的桑葚吊坠。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一个……曾经一起待过一段时间的人。在那个废弃的花园里。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和我一样,头发颜色奇怪,大概……觉得是‘同类’?所以短暂地靠近过。”
他的目光终于从虚空收回,落在神乐苍白的脸上,紫灰色的眼眸里一片沉寂,没有任何波澜,“就像两条短暂交汇的线,然后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他回了他的城堡,我走我的路。时间久了,自然就淡了。”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诸伏景光,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无所谓的弧度,却最终失败,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你看,他现在……大概也只记得我是个‘幼时一起玩过的朋友’了。没什么特别的。”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疏离。
诸伏景光静静地看着他。挚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极力撇清关系,极力否认那份特殊。
但他看到了降谷零摩挲银链时那不易察觉的停顿,看到了他眼神深处那抹强行压抑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复杂。
那份“仅此而已”的平静下,分明暗流汹涌。
诸伏景光没有戳破,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目光也投向病床上沉睡的白发少年。这个能让zero如此反常的“特殊朋友”,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同一时间,重症监护室外。
月见礼人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被纱布包裹得像木乃伊、只露出小半张脸和脖颈处焦黑狰狞伤痕的月见绯。
那双总是冰冷的红瞳紧闭着,安静得可怕。他安排好了所有的医疗资源和顶级看护,确认暂时没有生命体征恶化的迹象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来,准备在门外守候这个漫长的夜晚。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萩原研二如同幽灵般站在阴影里。
深紫色的发丝凌乱,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但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清醒和坚持。
“月见先生…”萩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挺直了背脊,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请您…去休息。这里…让我守着。”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iCu的门,仿佛要将它看穿,“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我有责任…守着他醒来!求您…给我这个机会!”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绝。
月见礼人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他的愧疚和固执,水色的眼眸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深沉的疲惫和了然。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好。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我。”他没有再多言,转身走向休息室的方向,将这个沉重的守望交给了萩原。
松田阵平也默默地走了过来,没有说什么,只是靠在萩原对面的墙壁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墨镜后的眼神疲惫而复杂。
他留下来,不是为了月见绯,而是为了支持此刻濒临崩溃边缘的萩原。
时间在iCu外冰冷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深夜的医院走廊,灯光惨白,空气凝滞。萩原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松田也沉默地陪伴着。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iCu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名护士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对着如同惊弓之鸟般瞬间绷紧的萩原和松田低声道:“患者有苏醒迹象!手指动了!眼皮也在颤动!医生在检查!”
萩原研二的身体猛地一震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他几乎是扑到了门边,声音因为激动而彻底变了调,带着哭腔和嘶吼:“真的?!他…他要醒了?!他没事了?!!”
松田也猛地站直了身体,墨镜后的眼睛瞬间亮起。
护士点点头:“意识正在恢复,生命体征趋于稳定,这是脱离危险的关键一步。但还不能打扰,需要观察。”说完又匆匆进去了。
萩原死死扒着门框,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瘫软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双手捂着脸,压抑了整晚的泪水终于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这次不再是绝望的呜咽,而是近乎崩溃的、劫后余生的号啕大哭,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松田蹲下身,用力地拍着他的背,无声地给予支持。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门再次打开。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放松的神情:“病人醒了。意识基本清楚,能进行简单的交流。虽然还很虚弱,但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萩原猛地擡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但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在医生的允许下,用最快的速度换上无菌服,冲进了iCu。
病床上,月见绯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红色的瞳孔失去了平日的冰冷锐利,显得有些涣散和迷茫,但确实有了焦点。
他的脖颈和后背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只露出小半张苍白失血的脸。看到冲进来的萩原,他的眼神似乎凝滞了一下。
萩原冲到床边,看着那双终于睁开的、带着虚弱却清明的红色眼眸,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再次冲击着他。
他伸出手,想碰触又不敢,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月见…月见君…你…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哪里难受?”语无伦次。
月见绯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目光落在萩原通红的眼睛和狼狈的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因为喉咙插管和伤势,声音极其微弱沙哑,几乎听不清:“…水…”
萩原立刻手忙脚乱地按照护士的指示,用棉签沾了温水,极其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做完这一切,萩原看着月见绯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那双红眸静静地看着他。积压了一整晚的、如同岩浆般炽烈的疑问和巨大的愧疚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冲口而出,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解:
“为什么,月见君。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甚至…不算熟悉——你为什么要冲进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用命来换我的命,不值得!根本不值得!!”他的声音在压抑的iCu里显得有些尖锐,充满了痛苦和自我否定。
月见绯静静地听着萩原近乎崩溃的质问。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激动,也没有解释的欲望。
在萩原近乎绝望的目光注视下,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因为伤势,他无法说太多话。
他张了张嘴,极其艰难地、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吐出几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音节,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因为…我是…警察。”
不是因为你萩原研二是谁。不是因为我们是同事。更不是因为任何私人感情。
仅仅因为,在那个生死瞬间,他的身份是警察。他的职责,是保护民众,保护同僚。那身制服赋予他的,是毫不犹豫冲向危险、保护生命的本能和使命。
仅此而已。
萩原研二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怔怔地看着月见绯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红色眼眸,看着他被纱布包裹的、几乎被毁掉的后背……那句简单到极致、却又沉重如山的“因为我是警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深处。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愧疚、所有的不值……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渺小。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病床上那个用生命践行了警察誓言的男人,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