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逢
降谷零几乎是撞开了vip监护室厚重的门。
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消毒水和仪器运转的细微嗡鸣扑面而来。
他急促的呼吸在踏入房间的瞬间猛地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病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比他记忆中拔高了许多,却依旧带着病弱的单薄。
雪白的长发如同最昂贵的绸缎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衬得那张脸更加苍白,近乎透明。浓密的白色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氧气面罩覆盖着下半张脸,随着微弱的呼吸,面罩上凝结着细小的水雾,又缓缓消散。
床边,各种精密的仪器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指示灯,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是他……真的是神乐。
那张脸褪去了孩童的圆润,轮廓更加清晰精致,如同冰雪雕琢的艺术品,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在病弱中更添了几分易碎的脆弱感。七年时光的空白,在这一刻被这张脸狠狠填满,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
降谷零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紫灰色的眼眸死死地、贪婪地锁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手腕上那条从未离身的、带着桑葚吊坠的银链仿佛在发烫,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要上前,却感觉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氧气面罩……昏迷不醒……月见礼人的话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最终还是迈出了脚步,几乎是挪到了床边。他屏住呼吸,微微俯身,目光仔细地描摹着神乐的眉眼,确认着他胸膛微弱的起伏。
就在他颤抖的指尖几乎要忍不住去触碰那冰凉的氧气面罩边缘时——
病床上的人,长长的白色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紧闭的、如同粉色水晶般的眼眸,缓缓地、带着一丝迷茫和沉重,掀开了一条缝隙。
降谷零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猛地直起身,后退了半步,紫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担忧、恐慌、失而复得的狂喜,在猝不及防的对视中,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疏离瞬间覆盖。
神乐的意识像是从冰冷的海底艰难上浮。视野由模糊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柔和的灯光,然后是床边那个模糊而挺拔的身影。当视线聚焦,看清那张紧绷的、带着金色短发和紫灰色眼眸的熟悉又陌生的脸时,他粉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随即迅速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没有惊喜,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多年未见、关系泛泛的旧识。
“降谷……零?”神乐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来,带着浓重的虚弱和沙哑,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礼貌性的疏离。
降谷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下颌线绷得更紧。
紫灰色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克制:“是我。你…醒了。”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神乐苍白的脸和氧气面罩,确认他的生命体征,却不敢多做停留。
“嗯。”神乐应了一声,目光便从降谷零脸上移开,没有丝毫留恋。
他费力地擡起没有输液的手,想要去摘氧气面罩,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我二哥……月见绯……他怎么样了?”他的声音透过面罩有些闷,却清晰地传达出核心的关切。
降谷零看着神乐眼中那份对他毫不在意的疏离和只对月见绯的急切担忧,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和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悄然在心底滋生。他抿了抿唇,声音更加冷硬:“还在手术。情况…不明。”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无声推开。
月见礼人走了进来。他显然刚从楼下上来,水色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却疏离的担忧。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边、浑身散发着冷硬气息的降谷零,以及病床上正挣扎着要起身的神乐。
“神乐,别动!”月见礼人快步上前,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按住了神乐的肩膀,将他按回床上,同时极其自然地替他调整了一下氧气面罩的位置,“绯还在手术,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他的声音温柔得像能滴出水,目光落在神乐脸上时,是纯粹的关切。
“大哥…我要去等他…”神乐固执地摇头,粉色的眼眸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挣扎着又要起来,身体却因为虚弱而一阵摇晃。
“不行。”月见礼人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兄长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小心翼翼地搀扶住神乐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扶你坐起来,但只能在房间里等消息,好吗?楼下人太多,太乱了,对你的身体不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用身体隔开了神乐和降谷零,将神乐半抱半扶地安置在床头,调整好靠枕。
神乐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再坚持下楼,只是靠在床头,微微喘息着,目光却紧紧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楼下手术室的红灯。
他对近在咫尺的降谷零,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降谷零站在原地,看着月见礼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神乐,看着神乐对自己视若无睹、全部心神都系在手术室里的兄长身上。
一股冰冷的、被彻底排除在外的感觉,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这时,门口又出现了两个身影——是放心不下跟上来看看的诸伏景光和松田阵平。
诸伏景光敏锐地察觉到了病房里微妙而冰冷的气氛。
他的目光扫过病床上那个白发粉眸、美丽得惊人的少年,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冷气的降谷零。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瞬间划过脑海。
他走到降谷零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惊疑的极低声音问道:“zero…他…就是那个‘花园里的孩子’?”
他记得降谷零曾极其隐晦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提起过幼年时一个有着同样异色头发、短暂相交又消失的“朋友”。那个被降谷零如同珍宝般、沉默地系在手腕上的银链,是否就来自眼前这个人?
降谷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看诸伏景光,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连眼风都不扫他一下的身影。
紫灰色的眼眸深处,冰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被忽视的刺痛,重逢却物是人非的荒诞,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埋心底的失落。他没有回答诸伏景光的疑问,只是从紧抿的唇缝里,极其冰冷、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
“…嗯。”
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近乎自嘲的漠然。
仿佛在说:是又如何?你看,他早已不记得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诸伏景光看着挚友紧绷的侧脸和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冰冷,心中了然。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只是将担忧的目光投向了楼下手术室的方向。
松田阵平则靠在门框上,墨镜后的视线有些放空。刚才那场生死时速的救援和萩原崩溃的样子耗尽了他的心力。
此刻,他看着月见礼人耐心地安抚着病弱的弟弟,看着水发青年那沉静温和却深不可测的侧脸,一种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感悄然滋生——七年前那个在医院里会为弟弟惊慌哭泣、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如今已变得如此…游刃有余,深不见底。
这变化……他甩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病房里陷入一种压抑的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神乐靠在床头,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积攒力气,又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月见礼人坐在床边,握着神乐冰凉的手,水色的眼眸低垂,看不清情绪。
降谷零如同冰雕般矗立在几步之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诸伏景光沉默地陪伴着降谷零。松田则疲惫地揉着眉心。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爬行。
突然——
监护室内的通讯器发出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随即传来楼下护士站清晰而急促的广播通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月见绯家属!月见绯家属!请速到三楼手术室门口!手术结束了!医生要见家属!重复!月见绯家属!请速到三楼手术室门口!”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神乐猛地睁开眼,粉色的眼眸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挣扎着就要下床。
月见礼人立刻起身扶住他。
降谷零、诸伏景光、松田阵平,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手术结束了。
那盏决定了生死的红灯,终于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