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之后

第9章 之后

东京中央医院,顶级手术楼层。

空气冰冷而凝重,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仿佛能冻结人的呼吸。走廊尽头,“手术中”的红色指示灯刺眼地亮着,像悬在每个人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门外,聚集着沉默的人群——几位面色凝重的爆处组同事,几位负责此案的警官,以及……

萩原研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他身上还沾着爆炸的烟灰和月见绯喷溅出的、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衬衫。

他低着头,深紫色的发丝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松田阵平站在他面前,距离很近。他脸上残留着爆炸烟熏的痕迹,墨镜重新架回了鼻梁上,遮住了那双布满血丝、惊魂未定的眼睛,但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清里面的状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砂纸般摩擦着神经。

“咳…”萩原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呛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猛地擡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那双总是带着风流笑意的深紫色眼眸,此刻空洞得吓人,里面翻涌着巨大的、无法消化的惊骇、后怕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愧疚。

“他…他…”萩原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被砂砾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颤抖,“他冲进来…爆炸…就在眼前…他…撞开我…抱住我…”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自己沾血的外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仿佛要将那染血的布料捏碎。

“那个眼神…松田…他看我那一眼…像要把我钉在地上…然后…”萩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

“他抱着我跳下来了,他用自己的后背!!”他猛地擡手捂住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溢出,肩膀耸动着,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萩原猛地放下手,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松田,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痛苦。

“我甚至…我甚至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他为什么要…为什么…”他无法理解,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平日里冷得像块冰的同事,会在生死一瞬爆发出那样决绝的力量,用自己作为盾牌,将他从地狱边缘硬生生推了回来。

松田阵平沉默着。他缓缓蹲下身,与坐在地上的萩原平视。

他没有立刻回答萩原的问题,只是伸出手,用力地、重重地按在了萩原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仿佛要将萩原从崩溃的边缘强行拉回来。

“闭嘴,hagi。”松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强行压抑的波澜,“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墨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萩原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他还活着。医生在救他。你现在要做的,是冷静下来,别像个娘们似的在这里哭哭啼啼!等他出来,你再自己去问他那个‘为什么’!”

松田的话一如既往地带着刺,但那份强硬之下,是深藏的关切和一种近乎命令式的支撑。

萩原被松田吼得一愣,通红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松田墨镜后模糊的轮廓。

肩膀上那只手传来的力量感和松田话语中的强硬,像是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他脑中混乱的火焰。他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中的痛苦和茫然并未减少分毫。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干涸血迹和烟灰的手,喃喃道:“他的背…全毁了…全是血和焦痕…他替我挡了爆炸…还有落地那一下…”他无法想象那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更无法想象那样的伤势意味着什么。

松田没有松开按着他肩膀的手,只是沉默地听着。他自己也是死里逃生,亲眼目睹了挚友在爆炸中消失的绝望,又在下一秒被那赤红身影的舍身一跃彻底颠覆了认知。

月见绯…那个红发如火的家伙…他记得七年前在警校门口,那个冰冷孤绝的少年,看着被抱上车的白发弟弟时,眼中也曾有过这样沉重如山的情绪。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一个缝隙,一名戴着口罩、满手是血的护士急匆匆走出来,语速飞快:“患者大面积深度烧伤,伴有严重内出血和撞击伤!需要大量o型血!血库告急!现场有没有o型血的?立刻跟我来!”

“我是o型!”一个爆处组的同事立刻举手。

“我也是!”另一个警官也站了出来。

萩原猛地擡起头,下意识地想站起来:“我也是o型!”但他刚一动,就牵扯到被冲击波震伤的脏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更加惨白。

松田一把将他按回地上:“你给我老实待着!”他站起身,对着护士沉声道:“抽我的。松田阵平,o型。”他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臂。

护士看了一眼状态明显不对的萩原,又看了看沉稳的松田,点点头:“好,你跟我来!快!”

松田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护士和松田离去的萩原,以及那扇再次关上的手术室大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复杂情绪,跟着护士快步走向采血室。走廊里只剩下手术灯刺目的红光,仪器隐约的滴答声,以及萩原研二如同被抽走灵魂般、无声凝望着那扇门的孤寂身影。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还残留着爆炸的灰尘和…月见绯衣料破碎时刮蹭留下的细微纤维。那抹刺目的红色,如同烙印,深深灼痛了他的眼,也灼烧着他的心。

那个“为什么”的答案,此刻显得如此沉重,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松田阵平从采血室出来,脸色比进去时更白了几分,嘴唇也有些干裂。他扶着墙壁,慢慢走回手术室门口那片令人窒息的区域。

手臂上刚抽完血的地方隐隐作痛,但这点疼痛比起心头的巨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刚走到拐角,就听到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hagi!松田!”

是伊达航。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挤满了走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担忧,额头还带着汗珠,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一路狂奔过来的。

他身后紧跟着诸伏景光,向来温和沉静的蓝眸此刻也写满了凝重,快步走来。

“班长…景…”松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摘掉墨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伊达航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手术室那刺眼的红灯,浓眉紧锁:“情况怎么样?萩原呢?还有那个…月见警官?”他扫视了一圈,看到了角落里蜷缩着的萩原研二。

萩原依旧坐在地上,听到伊达航的声音,他缓缓擡起头。深紫色的眼眸空洞无神,脸上泪痕和烟灰混合,狼狈不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随即又无力地垂下头,双手死死捂住了脸,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伊达航的心猛地一沉。他大步走过去,蹲在萩原身边,宽厚的手掌用力按在他剧烈颤抖的背上,声音低沉而有力:“hagi,看着我,还活着,人还活着!撑住!”

萩原的身体在伊达航的按压下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应,只是那压抑的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像冰冷的藤蔓,将他死死缠绕。

诸伏景光没有立刻上前。他敏锐的目光扫过松田苍白的脸色和挽起袖子后露出的针眼,又落在萩原崩溃的状态上,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他走到松田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贯的冷静:“松田,你还好吗?具体发生了什么?月见警官的伤势…很严重?”他看到了萩原衣服上的大片暗红,也注意到了周围爆处组同事凝重的表情。

松田深吸一口气,将墨镜重新戴上,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言简意赅地将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复述了一遍:顶楼爆炸、月见绯如同神兵天降般的突入、撞飞萩原、抱住他跳楼、用后背承受爆炸冲击和落地撞击……

“…他后背…全毁了。”松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落地就吐血昏迷了。现在里面在抢救,护士刚才出来说需要大量o型血,我刚献过。”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诸伏景光倒吸一口凉气,蓝眸中充满了震惊和后怕。他完全能想象那是怎样一幅惨烈而英勇的画面。

一个近乎陌生的同事,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自己的命去换萩原的命。

他看着角落里如同失去灵魂般的萩原,心中了然那份崩溃从何而来。

“他…他叫月见绯?”伊达航的声音也带着震撼,他扶着萩原的手收得更紧了些,仿佛在传递力量,“我记得这个名字…警校的‘绯红之星’…没想到…”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份敬佩和沉重感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深色便服、有着醒目淡金色短发的青年也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降谷零。

他显然是刚刚执行完任务匆匆赶来,气息还有些不稳,紫灰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现场——刺目的手术灯,崩溃的萩原,脸色苍白的松田,神情凝重的伊达航和诸伏景光,还有几位面熟的爆处组警官。他瞬间就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

他没有立刻上前加入警校组的圈子,而是习惯性地站在了稍外围一点的位置,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手术室的门,仿佛在评估局势。

然而,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萩原研二是他们的同期,是重要的伙伴。

走廊的另一端,电梯门无声滑开。

月见礼人走了出来。

他身上那件昂贵的手工外套沾染了些许血污和灰尘,水色的长发也有些凌乱,但那张绝美的脸上已不见之前的惊惶失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步伐沉稳,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安静了几分。几位警察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道路。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第一时间锁定了手术室的红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沉重。随即,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众人,在警校组几人身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了稍远处、那个金发紫眸的青年身上。

降谷零。

月见礼人水色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七年时光,当年巷子里那个倔强凶狠的小狼崽,已经长成了挺拔冷峻的青年,眉宇间带着属于公安精英的锐利和深沉。

但那双紫灰色眼眸深处,某些东西似乎从未改变。

几乎是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或者说是某种深藏心底的、关于弟弟的执念,月见礼人脚步一转,径直朝着降谷零走了过去。

他无视了其他人投来的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

降谷零也注意到了这位气质卓绝、引人注目的水发青年。他认出了对方——国民偶像“美人鱼的馈赠”,月见礼人。

同时,他也立刻将对方与正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月见绯联系了起来。

他微微颔首,以示礼节,紫灰色的眼眸带着属于公安的审视和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月见先生。”

月见礼人在他面前站定,距离很近。他没有寒暄,没有提及手术室里重伤的弟弟,甚至没有看那扇决定命运的门。

他只是看着降谷零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声音温和得如同山涧清泉,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神乐在楼上的vip监护室,戴着氧气面罩,昏迷不醒。”

轰——

如同平地惊雷。

降谷零的身体在瞬间僵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他紫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所有的冷静、锐利、审视在刹那间被一种纯粹的、巨大的、近乎撕裂的惊骇和恐慌彻底击碎。

神乐?!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漂亮国吗?!氧气面罩?昏迷不醒?!发生了什么?!

七年来深埋在心底、被层层职责和冰冷现实包裹的名字,猝不及防地被揭开,带来的不是重逢的喜悦,而是灭顶的灾难性消息。

那个雪白长发、粉色眼眸的身影,那个在废弃花园里递给他薄荷糖的身影,那个说着“超级喜欢”后消失的身影……此刻,正戴着氧气面罩,昏迷不醒地躺在这家医院的楼上?!

巨大的冲击让降谷零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刚才面对爆炸案和同僚重伤都能保持的绝对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的脸色在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比松田还要苍白,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月见礼人将降谷零这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那双水色的眼眸深处,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平静。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降谷零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一丝审视,一丝了然,或许还有一丝……属于兄长的、无声的告知。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手术室门口走去,那里还有他另一个生死未卜的弟弟需要守候。

留下降谷零如同被钉在原地。

周围警校组的对话,手术灯刺目的红光,萩原压抑的呜咽……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开来,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月见礼人那句话在疯狂回荡:

“神乐…氧气面罩…昏迷不醒…”

紫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月见礼人离去的方向,又猛地转向电梯所在的方位,那是通往楼上的方向。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奔涌。

他必须上去,他必须亲眼确认,现在,立刻。

他甚至忘记了向伊达航或者诸伏景光交代一句,忘记了手术室里还有一个因救他同僚而重伤的恩人。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纪律、所有的伪装,在那个名字和那个消息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降谷零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朝着电梯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他的脚步因为急切而有些踉跄,撞到了一位路过的护士也浑然不觉,只留下一个仓惶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诸伏景光敏锐地注意到了降谷零的异常,他看向降谷零冲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刚刚走到手术室门口、背影沉静的月见礼人,蓝眸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疑虑。

松田也皱着眉看了一眼降谷零消失的方向,墨镜后的眼神带着不解。

而伊达航的注意力则完全在安抚萩原和关注手术室上,并未察觉这短暂的插曲。

只有月见礼人,在手术室门口站定,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降谷零消失的电梯方向。

水色的长发在冰冷的灯光下流淌着静谧的光泽,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随即又恢复成一片深沉的平静。他擡起眼,目光重新落在那扇象征着未知生死的门上,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