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约定

第3章 约定

消毒水的气味固执地钻进鼻腔,意识从昏沉的黑暗中一点点浮起。锦音神乐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柔和的灯光。高烧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散去,身体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绵软无力。

“神乐,你醒了。”带着浓重鼻音和巨大惊喜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

下一秒,他就被一个带着清雅淡香的温暖怀抱紧紧拥住。月见礼人那张漂亮得惊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水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后怕和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神乐,都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让你离开视线的,让你受苦了…吓死我了…”他的声音哽咽,抱着神乐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一松手弟弟就会消失。

神乐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能清晰地感受到礼人身体的颤抖和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纯粹的担忧。

他擡起还有些无力的手,轻轻拍了拍礼人的后背,声音因为高烧而沙哑微弱:“…哥哥…我没事…”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妃英理和有希子也围在床边,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有希子更是直接拽过旁边一脸别扭、低着头、耳朵尖还有点红的工藤新一,“新一,快,跟神乐哥哥道歉!”

小侦探虽然心里清楚自己闯了大祸,但被妈妈这样当众要求道歉还是有点拉不神却瞟向神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探究。

神乐看着眼前这充满关切和歉疚的一幕,粉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笑容很淡,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奇异地安抚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锦音千代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看着儿子醒来,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许。她走上前,温柔地摸了摸神乐的额头,确认热度确实退下去了,才柔声道:“醒了就好。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想吃什么妈妈让人去做。”

神乐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我有点累…还想,再睡一会儿…”他需要一点空间,消化这具身体残留的虚弱感和灵魂深处挥之不去的冰冷记忆。

“好,好,你休息。”锦音千代立刻应道,转头看向其他人,“英理,有希子,新一,小兰,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神乐需要静养,改天我们再好好聚聚。”

妃英理和有希子都理解地点点头,叮嘱神乐好好休息后,带着各自的孩子离开了病房。月见礼人虽然万分不舍,但在母亲的眼神示意下,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母亲暂时退出了病房,留神乐一个人安静休息。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细微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

神乐闭着眼睛,却并没有睡意。高烧虽然退了,但身体里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灵魂深处带来的沉重感,如同无形的枷锁。

他需要一点…活着的、属于“现在”的气息,来冲淡那份实验留下的死寂。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粉色的眼眸,看向楼下。

医院后方是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连接着更远处一个几乎废弃的旧花园。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愤怒和痛苦的声响隐约传了上来。

“…滚开!”

“金毛怪,滚出我们的地盘!”

“离开他!”

神乐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穿透玻璃,锁定了小巷深处。

几个明显比他这具身体年纪稍大的男孩,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推搡着。

被围在中间的男孩有着一头即使在昏暗巷子里也异常耀眼的淡金色短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此刻脸上带着几处擦伤和淤青。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眼神凶狠而倔强,死死地瞪着那些施暴者,即使被推得踉跄,也绝不求饶,反而瞅准机会就狠狠反击一拳或一脚。

降谷零。

这个名字瞬间在神乐的记忆中清晰起来。那个未来会失去四个挚友、背负着沉重使命行走在黑暗中的男人。

那个“5-4=0”的残酷公式,此刻正以最原始的暴力形式,在这肮脏的小巷里上演着序幕。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心疼猛地攥住了神乐的心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孤立无援的、被当作异类的痛苦,会如何刻进一个人的骨子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目光扫过病房。床头柜上,放着探病者带来的水果篮,一旁是哥哥新买的手机。

旁边还有一小盒包装精美的薄荷糖,是月见礼人怕他嘴里发苦特意放的。

神乐没有丝毫犹豫。

他动作迅速地拿起手机,又将那盒薄荷糖揣进口袋。

他像一只灵巧的猫,避开走廊里可能出现的护士,凭借着对这具身体潜能的短暂激发和对医院布局的快速分析,悄无声息地从一条很少使用的内部通道溜到了医院后门,潜入了那条昏暗的小巷。

巷子里还在继续。降谷零又被狠狠推了一把,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个高个子男孩得意地笑着,伸手要去揪他那头显眼的金发:“臭金毛,看你这次往哪跑!”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降谷零头发的瞬间——

“喂。”

一个清泠、带着点童音特有的软糯,却又异常冰冷的声音响起。

几个施暴者一愣,循声望去。

巷子口,逆着午后有些刺眼的光线,站着一个身影。他穿着明显是病号服的宽大衣服,赤着脚,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一头长及腰际的、如同新雪般纯净的白色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一张脸精致得如同人偶,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一双罕见的粉色大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哇哦…是个小妹妹?”其中一个男孩吹了声口哨,眼神顿时变得轻佻起来,“长得可真漂亮,迷路了?要不要哥哥们带你玩?”他们显然把神乐当成了女孩子。

神乐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到那些调戏的话。他径直朝着他们走去,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越过那几个混混,落在靠着墙壁喘息、眼神惊疑不定的降谷零身上,确认他还清醒着。

“放开他。”神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哈?你说什么?小美人儿?”那个高个子男孩嗤笑一声,放开降谷零,朝着神乐走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你管什么闲事?还是说…你也想跟这个金毛怪一起玩?”他伸手就要去摸神乐的脸。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神乐脸颊的瞬间,

寒光一闪,

神乐举起了手机。

“再碰一下,”神乐粉色的眼眸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珠,冰冷地直视着对方瞬间僵住、充满惊骇的眼睛,“我就报警。”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甚至带着点孩童的软糯,但话语里的冰冷和那份毫不犹豫的决绝,让在场的所有男孩,包括降谷零,都瞬间头皮发麻。

高个子男孩脸上的调笑瞬间变成了惊恐,他能感觉到手机上那冰冷的触感和微微的刺痛感,手腕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你…你…”其他几个男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看着神乐那张精致却毫无表情的脸,还有他手中那把稳稳抵在同伴命门上的手机,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

神乐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那高个子男孩惨白的脸上:“滚。”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高个子男孩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抽回手,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声音都变了调:“快走!”他再也不敢看神乐一眼,招呼着同样吓傻了的同伴,狼狈不堪地逃出了小巷,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小巷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神乐收回手机,看也没看逃跑的人。他走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的降谷零面前,蹲下身。近距离看,他脸上的伤更明显了,手臂和膝盖也有擦伤。

降谷零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救了他、却又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白发“女孩”。那双粉色的眼睛太奇怪了,看人的时候一点温度都没有,就像…就像没有感情的玩偶。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神乐却仿佛没看到他的戒备,他从宽大的病号服口袋里掏出那盒薄荷糖,打开,递到降谷零面前,声音平淡无波:“吃吗?甜的。”

降谷零愣了一下,看着盒子里晶莹剔透的绿色糖块,又看看神乐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对方救了他,现在又给他糖…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地伸出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清凉微甜的薄荷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和屈辱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跟我来。”神乐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降谷零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同样苍白纤细的小手,迟疑了片刻。

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还瘦弱,还是个女孩子,但刚才那冰冷持刀的样子又实在不像。

最终,对那诡异气质的警惕,被对方同样异于常人的发色和出手相助带来的微弱信任感压过。他抿了抿唇,没有去拉那只手,自己撑着墙壁站了起来,沉默地跟在了神乐后面。

神乐也不在意,带着他穿过小巷,熟门熟路地绕到医院后方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早已干涸、爬满藤蔓和苔藓的小型喷泉池,周围是肆意生长的野草和几棵高大的、枝叶繁茂的树,形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小天地。

神乐示意降谷零在喷泉池边缘布满灰尘的石阶上坐下。

他自己也坐了下来,然后做了一个让降谷零完全没想到的动作——他擡手,开始解自己手臂上缠绕的、还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干净绷带,

“你…你做什么?”降谷零惊讶地问。

神乐没有回答,动作利落地将拆下的绷带展开。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降谷零手臂和膝盖上还在渗血的擦伤,然后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认真,用那干净的绷带,小心地替他包扎起来。他的手指冰凉,动作很轻,尽量避免触碰伤口引起疼痛。

降谷零怔怔地看着眼前低着头的白发“女孩”。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雪白的长发和精致的侧脸上,那长长的白色睫毛低垂着,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伤口。

这份安静和专注,与刚才小巷里持刀威胁的冰冷模样判若两人。他心里的警惕和不安,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平静和…一丝莫名的亲近感?也许是因为那同样被当作“异类”的发色?

伤口包扎好了。

神乐擡起头,粉色的眼眸直视着降谷零紫灰色的眼睛。

“为什么帮我?”降谷零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声音带着点沙哑,“我们…不认识。”

神乐看着他,那双粉眸里依旧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因为你很好看。”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降谷零耀眼的金发,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而且,你很强大。”

降谷零愣住了。“好看”?这算什么理由?还有“强大”?他刚刚明明被揍得很狼狈…但对方说这话时,眼神里没有嘲笑,只有一种纯粹的陈述。

神乐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指了指这个荒废但安静的小花园,看着降谷零的眼睛:“这里很安静。没人会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以后,如果受伤了,或者…想躲开那些人,可以来这里。”他看着降谷零的眼睛,粉色的眸子里映着对方的身影,“我也会在这里。”

降谷零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神乐那双奇异的粉色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平静的陈述和…一种近乎同类相认的邀请。

他金色的头发,对方雪白的长发,在这个排斥“异类”的世界里,仿佛无声地划出了一条界限。这个荒废的花园,就像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暂时的避风港。

警惕和孤僻依旧刻在他的骨子里,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对“同类”的渴望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感,悄然滋生。

他沉默了几秒,紫灰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神乐,然后,很轻、但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