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医院

第2章 医院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距离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周。

锦音神乐的身体在森川医生和城堡里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外伤在缓慢愈合,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精神上的空洞,却像一层无形的薄冰,始终笼罩着他。

锦音千代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褪去了那晚的冰冷决绝,在神乐面前,依旧是那个温柔却难掩悲伤的母亲。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各种方法,希望能融化儿子眼中的冰层,让他重新感受到一点属于孩童的快乐。

“神乐,”她坐在神乐的床边,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白色短发,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快,“今天天气这么好,闷在屋子里太可惜了。妈妈请了两位小客人来陪你玩,好吗?”

神乐擡起粉色的眼眸,里面没什么波澜,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是小兰和新一哦,”锦音千代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明媚些,“就是妈妈跟你提过的,英理阿姨和有希子阿姨的孩子,他们比你小一点,很活泼可爱的。”

片刻后,城堡华丽的花园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六岁的毛利兰穿着漂亮的粉色小裙子,怯生生地躲在母亲妃英理身后,大眼睛好奇又带着点害羞地打量着坐在白色雕花长椅上的白发男孩。

他长得真好看,像雪做的娃娃,可是……感觉好遥远,好安静。

同样六岁的工藤新一则显得“活泼”得多。他穿着小衬衫背带裤,双手插在口袋里,小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对什么都充满探究欲的神情,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神乐,眼神锐利得像个小侦探。

他似乎在疑惑,这个哥哥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苍白,这么……没有精神?

“神乐君,你好呀。”妃英理温柔地笑着,轻轻推了推小兰,“小兰,和新哥哥打个招呼。”

“神…神乐哥哥…你好…”小兰的声音细若蚊呐,小脸微微泛红。

工藤新一则是直接走上前一步,仰着小脸,开门见山:“喂,你生病了吗?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新一!”有希子赶紧拉了他一下,有些尴尬地对锦音千代笑笑,“这孩子,好奇心太重了。”

锦音千代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她看向神乐,眼中带着鼓励:“神乐,这是小兰妹妹,这是新一弟弟。花园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要不要带他们去看看?”

神乐的目光在两个小孩身上停留了片刻。小兰的怯懦和新一的直接,都带着一种纯粹的生命力,是他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和苍老的灵魂所陌生的。

他轻轻点了点头,从长椅上滑下来。动作依旧带着病弱者的迟缓。

妃英理和有希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鼓励的笑容对孩子们说:“去吧,就在花园里玩,别跑远了。我们大人在这里说说话。”

三个孩子,在城堡外围精心修剪的巨大花园里开始了“探险”。

与其说是探险,不如说是神乐沉默地走在前面,小兰小心翼翼地跟在旁边,新一则像个精力过剩的小尾巴,东摸摸西看看,时不时提出各种问题。

“喂,那个白色的花是什么?”

“这么大的喷泉,晚上会发光吗?”

“听说你家有座城堡?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神乐大部分时间只是摇头或点头,偶尔用最简短的词语回答。

他体内的法医灵魂冷静地观察着这两个鲜活的生命样本,身体却本能地抗拒着这种过于“正常”的社交互动。

疲惫感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

为了打破沉默,也为了让神乐能活动一下,有希子提议去附近社区一个儿童设施更多的小公园。

锦音千代看着神乐没有反对,便同意了。

小公园里充满了孩子的喧闹声。滑梯、秋千、沙坑……对小兰和新一来说,这里显然更有吸引力。

新一很快就瞄准了公园角落一个废弃的、锈迹斑斑的小型金属动物雕塑——那雕塑连接着一个老旧的供水阀和水管,看起来像是某种废弃的喷水装置。

“看!那个像不像恐龙?”新一兴奋地指着,男孩子骨子里的破坏欲和探索欲蠢蠢欲动。他跑过去,擡起穿着小皮鞋的脚,对着那根看起来最脆弱的连接水管,用力地、带着点炫耀和试探意味地踢了过去。

“新一!不行!”小兰焦急地喊出声,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晚了。

“哐当”

一声闷响,伴随着金属扭曲和断裂的刺耳声音,那根本就锈蚀严重的水管,在新一全力一脚下,应声断裂。

断裂口猛地喷出巨大的水柱,带着积蓄的压力,如同失控的水龙,劈头盖脸地朝着距离最近的小兰喷去。

“啊——”

冰冷的水瞬间浇透了小兰的头发和裙子,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地上。惊吓、冰冷和委屈瞬间爆发。

小兰“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和水珠混在一起。

“小兰!”新一也吓傻了,看着自己闯下的大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就在水柱喷涌、小兰跌坐哭喊的瞬间,一个白色的身影几乎是本能地动了。

神乐离小兰不远。

他看到了水柱喷涌的方向,看到了那个粉色裙子瞬间湿透、满脸惊恐跌坐在地的小女孩。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利弊,那具病弱身体里属于成年人的保护本能,或者说,是法医面对“受害者”时瞬间的应激反应,驱使着他冲了过去。

他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挡在了小兰和水柱之间。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带着强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他的后背、肩膀和后脑勺上。

单薄的衣衫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里。

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也跌倒,但还是死死地挡在小兰面前,用瘦弱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的水流冲击。

“神乐哥哥?!”小兰的哭声被这突如其来的保护惊得停顿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大声了,这次是担心和愧疚。

“喂,你!”新一也惊呆了,看着那个瞬间被浇成落汤鸡、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得惨白的神乐。

公园另一头,两个穿着初中生制服的身影正巧路过。

“hagi,你看那边,是不是……”松田阵平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喷涌的水柱和混乱的中心。他话还没说完,身边的萩原研二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小妹妹别哭!看哥哥的!”萩原研二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爽朗和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灵活地避开喷溅的水花,冲到水阀旁边,一边试图寻找关闭阀门的位置,一边对着哇哇大哭的小兰露出招牌的安抚笑容,“水管坏掉了?没关系!萩原哥哥可是未来的修理专家!看哥哥把它‘修’好!”他故意说得很大声,试图转移小兰的注意力。

松田阵平则比他慢了一步,但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哭泣的小兰和忙活的萩原身上,而是死死锁定了那个挡在小兰身前、正被冰冷水流持续冲击的白色身影。

那个孩子……松田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那张脸,那醒目的白发和粉色眼睛——是雪地里那个浑身是伤、被他和hagi救下的孩子,他现在的状态……极其不对劲。

神乐的身体在冰冷水流的冲击下剧烈地颤抖着,嘴唇迅速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青紫。

他试图站稳,但双腿像面条一样发软,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扭曲。湿透的白发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更衬得他像个随时会碎裂的琉璃人偶。

松田阵平一个箭步冲上前,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神乐湿透冰凉的手臂,将他用力但小心地从水流中心拉了出来,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残余的水花。

触手的皮肤冰冷得吓人,而且那孩子几乎没有力气站稳,身体软软地往下滑。

“喂,你怎么样?!”松田蹲下身,一手扶住神乐的肩膀,一手迅速探向他的额头。

滚烫。

那温度透过冰冷的湿发和皮肤,烫得松田指尖一缩。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锐利如刀,所有的散漫不羁在危机面前消失殆尽。

是了,这孩子身体本来就极度虚弱,被冰冷的水这样一激,不立刻高烧才怪。

“hagi!”松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地盖过了水流声和小兰的哭声,“搞定水管,安抚好那两个小的,这孩子情况很糟。高烧,我送他去医院!”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话音未落,他已经手臂用力,极其利落地将神乐冰冷滚烫、颤抖不止的小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神乐轻得让他心惊,那点分量抱在怀里,却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熄灭的小火炉。

“明白,交给我。”萩原研二头也不回地大声应道,手上动作更快了。他知道松田的判断和行动力在这种时候绝对可靠。

松田抱着神乐转身就要往公园外跑,必须尽快找到出租车或者直接跑去最近的诊所!就在这时,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穿透混乱传来:

“神乐——?”

月见礼人匆匆赶来。他原本只是不放心弟弟第一次和陌生孩子玩,想远远看一眼,却目睹了水管爆裂、神乐挡水、然后被松田抱起的惊心一幕。

当他看到松田怀里那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的弟弟时,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神乐!”月见礼人几乎是扑了过来,水色的长发因为奔跑而略显凌乱,那双总是温和沉静的水色眼眸此刻充满了惊骇欲绝的恐惧和巨大的恐慌。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去碰触神乐的脸颊,又怕弄疼他,手停在半空,指尖都在哆嗦。他看着弟弟毫无生气的模样,巨大的恐惧和心痛瞬间淹没了理智,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在他漂亮得惊人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完全慌了神,像个迷路的孩子,只知道无助地看着松田,声音破碎不堪:“他…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我弟弟…我弟弟…”

一个十五岁的俊美少年,因为极度的担忧和恐惧,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哭得梨花带雨,那份脆弱感和惊心动魄的美貌,足以让任何人侧目。

松田阵平抱着神乐滚烫的身体,正要迈步,冷不防被月见礼人这副模样撞入眼帘。少年泪眼婆娑、惊慌失措的绝美容颜,如同带着露水的脆弱名花,瞬间冲击力极强。

松田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呼吸都窒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搞什么…一个男人…怎么能…哭得这么…”那个“好看”的念头还没完全浮现,就被怀中孩子再次痛苦的抽搐和滚烫的体温狠狠拉回了现实。

“啧!”松田猛地甩了一下头,强行驱散那瞬间的晃神,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他淋了冷水,高烧,很危险。必须立刻去医院。”松田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清晰地砸向慌乱的月见礼人,“你,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跟着我带路,最近的医院或者能叫到车的地方在哪?”

他抱着神乐,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同时语速飞快地指挥着完全乱了方寸的月见礼人。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态度,与月见礼人的惊慌失措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奇迹般地像一根定海神针,刺破了礼人眼前的迷雾。

月见礼人被松田那一声带着命令口吻的“啧”和连珠炮般的指令震得一愣,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但看着松田抱着弟弟毫不犹豫前行的背影,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行动力让他混乱的大脑终于抓住了一丝依靠。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边,跟我来。我知道最近的诊所在哪里…”月见礼人声音还有些哽咽,但已经恢复了基本的条理,他快步跑到松田前面带路,水色的长发在奔跑中飘动。

松田抱着神乐紧跟在后面,脚步又快又稳。他能感觉到怀里小小的身体在持续升温,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灼热。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烧得通红、痛苦蹙眉的小脸,眉头锁得更紧,脚下步伐再次加快。

“撑住,小子。”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对神乐,还是对自己。

---

社区诊所的急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神乐躺在病床上,已经挂上了点滴,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烧得通红的小脸在白色枕头的映衬下依旧让人揪心,但呼吸总算平稳了些。

月见礼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眶依旧泛红,水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弟弟,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紧握着神乐没有打点滴的那只小手,指尖冰凉。

松田阵平靠在对面的墙上,双手插在制服裤兜里。他刚才帮忙跑前跑后办手续,联系月见家,此刻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看着月见礼人那副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眉头又习惯性地蹙起。

这家伙,从公园哭到现在,眼泪就没停过,比他弟弟还像个易碎品。

松田走过去,在月见礼人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

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礼人惊了一下,擡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他。

“喂,”松田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沙哑,但刻意放低放缓了,听起来没那么冲,“医生说了,就是着凉引起的高烧,发现的及时,退了烧就没事了。你在这里哭丧着脸,他又看不到。”

月见礼人被他直白的话说得一愣,随即更深的悲伤涌上来,泪水又有决堤的趋势:“可是…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他离开我视线的…他身体那么弱…我…”

“行了。”松田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加重了些,“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重要的是他没事。”

他看着月见礼人又要掉下来的眼泪,心里莫名地有点烦躁,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家伙哭起来怎么…,脸上还带着点运动后的汗意,桀骜的眉眼间此刻没有平日的锋利,反而因为刻意放缓的语气显得有些别扭的…柔和?

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他,里面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别哭了,烦死了”和“我说没事就没事”的笃定。

这种粗糙的、带着点命令式的安慰,奇异地让月见礼人慌乱的心渐渐落回实处。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松田君。真的…谢谢你救了神乐。”他擡起头,水色的眼眸因为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清澈透亮,真诚地看着松田,“如果不是你…我…”

松田被他这样直直地看着,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感又冒了出来,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他移开视线,盯着墙角:“…没什么。碰巧路过而已。”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也别太自责。当哥哥的,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

月见礼人听着他这硬邦邦的“安慰”,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弯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精致的名片和一支笔,快速地在名片背后写下自己的私人号码,然后递给松田:“松田君,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今天真的多亏你了。等神乐好些了,我…我们家一定要好好感谢你。请你务必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请你吃饭。”

松田看着递到面前的名片。烫金的卡片,带着淡淡的冷香。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月见礼人微凉的手指,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把名片胡乱塞进自己制服口袋。

“…哦。再说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心里却在嘀咕:请吃饭?跟这个动不动就哭、长得还…咳…的家伙?感觉怪怪的。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锦音千代匆匆赶来,她显然是从渡边管家那里直接得到的消息,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未散的惊惶。

看到病床上沉睡的神乐和守在旁边的礼人,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目光触及神乐依旧泛红的脸颊和手背上的针头时,心疼和担忧再次涌上。

“母亲…”月见礼人连忙站起身。

锦音千代快步走到床边,仔细查看了一下神乐的情况,才转向松田。

她收敛了情绪,恢复了平日的优雅仪态,但眼底的感激是真切的:“松田君,谢谢你再次救了我的孩子。这份恩情,月见家铭记于心。”

松田面对这位气场强大的贵妇人,倒没什么拘谨,只是点了点头:“夫人言重了。他没事就好。既然您来了,那我就先告辞了。”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神乐,又瞥了一眼旁边眼睛还红红的月见礼人,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病房。

走廊里,松田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制服口袋里那张带着冷香的名片,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月见礼人那张惊慌哭泣、却又漂亮得不像话的脸。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卷发。

“啧…麻烦。”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迈开步子,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内,锦音千代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神乐的额头,目光温柔而复杂。

月见礼人站在一旁,望着松田离开的方向,手里还残留着对方指尖那转瞬即逝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