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别惹我
陶奶奶语焉不详，搽完红花油回厨房，又不让喻阳再问了。
晚饭原时过来，换了身干净衣服，仍是长袖长裤。
红果村依山傍水，远离城市，昼夜温差比穗城大，白天更热，夜里更凉。
但原时这些天一直穿夏装，突然添衣，要么是生病发冷，要么是为了遮掩什么。
喻阳把盛好的饭放在原时面前，原时伸手接，两人手臂交错，一对比，喻阳又觉得自己多余操心。
长这么壮，饭量只增不减，哪里像是病了。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脸怎么了。”
喻阳回神，才发现自己在原时旁边站着发呆，久到从不关心他的原时都多看了他两眼。
“……没事。”喻阳下意识摸了摸，蹭到药油，只好去洗手。
搓洗手液的时候门口多了个人，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面无表情，像要找他算账的样子。
“怎么啦，时哥？”喻阳微微侧身，让到一边，“要上厕所吗？”
原时没说话，低头看着他的脸，皱了下眉。
但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沉默地看。
喻阳感觉他是在看自己脸上的淤青，转头照了照镜子，揉开以后颜色扩散了，鸡蛋大小，看着是有点吓人。
“别看了，丑丑的。”喻阳从原时旁边出去，“快过来吃饭吧。”
转身走时，他见原时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胳膊肌肉绷着，一直到晚饭吃完也没能放松下来。
原以为这事就此过去，没想到第二天，原时竟然不让他下地了。
“为什么？我都学会了。”喻阳不服，抱着浇壶在地边踱来踱去，一下去就被原时赶出去，让他别碍事。
“你就会了浇水。”原时拎着一桶肥料和小铲子下去，“待旁边去。”
喻阳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原时回头看过来，警告似的，喻阳又有点怯，停在原地跟他讨价还价：“待那么远怎么学呀，我在你旁边可以吗？保证不动手。”
原时说：“不行。”
固执得像头牛。
城里人喻阳和牛说不明白话，只好服软，老老实实走回藤椅前坐下看。
这一坐就是两天。
原时蹲在地里逐棵苗挖开追肥，又重新埋好，从日头最猛烈的午后做到日落霞晖铺满天际，从长袖做到换回利落的短袖，两天时间全部完成，用不着喻阳再帮忙。
离开学只剩最后一天，喻阳重新获得批准下地，浇完自己的部分就被陶奶奶喊去，捧着一小盆新鲜刚摘的圣女果过来，给原时尝尝。
村里种植番茄和草莓最多，其次是柿子，一年四季红果遍野，因而得名。
陶家三块地原本都是种番茄的，品种多、产量高，收成很好。
后来村子开始发展旅游业，实施计划分配下来，要求占地过十亩的农户参与，陶家才勉强腾出一块地种了草莓，每年还至少有一季度需作为采摘园向游客开放，配合村政府宣传，以拉动旅游经济。
番茄地是陶家二老的心血，几十年种出了自己一套经验，果实颗颗饱满香甜，比草莓地里刚冒头还没成气候的小不点要强得多。
喻阳第一次尝不知道，咬下去直接爆浆，原时刚从地里起身站他面前，水灵灵地被喷了满脸番茄汁。
“……”
喻阳也愣了，剩下半颗忙塞进嘴里，边道歉边找纸巾给原时擦脸。
原时没要，眼都睁不开，走到水龙头处洗了把脸。
水流太猛，他一冲洗得衣领也湿透，黏在身上不舒服，就回家打算换衣服。
身后有个小尾巴跟着，进了院子原时回头给了个眼神，小尾巴就被截停了，乖乖站在柿子树下等他。
“跟来干什么。”
喻阳举了举手里的小盆：“你还没吃。”
原时没说话，喻阳又补充：“陶奶奶特地留的，我们一人一半。”
他现在学聪明了，说话带上“陶奶奶”就不容易被原时拒绝。
“回你家。”
“来都来了。”喻阳说，“你快换吧，几分钟的事。”
原时面无表情看着他，他就转移视线，看着原家门前高高的柿子树。
这一树的水晶柿实在漂亮，个顶个的红。
可惜长得太高，掉下来的不是摔烂就是被野鸟瓜分，喻阳来这里半月了，天天看天天想，一口也没尝过。
他看得入迷，吃着盆里想着树顶的，原时下楼了他也没察觉，被拍了下脑袋才回魂，盆里的小番茄已经少了一半。
“时哥，”喻阳仰头看站在他身旁的原时，“这棵树也是你种的吗？”
“不是。”
“哦，”喻阳斟酌措辞，“那是……谁种的？长得真好。”
陶奶奶说原时的家里人不好，他就避开了这三个字问。
“我妈。”原时说。
喻阳又说“哦”。
“那你的名字，是因为这棵柿子树吗？”他突发奇想道。
原时说不知道。
“你想象力挺丰富。”
“原时，圆柿……圆圆的柿子嘛。”喻阳说完自己先笑了，双眼弯弯地看着原时，“很可爱呀。”
斜阳的余晖洒在这张笑脸上，碍眼的淤青已经消失，干干净净，鼓起的脸颊肉被晒得微红，上扬的嘴唇也是微红，沾着亮晶晶的汁液。
“以为谁都像你？”原时从他怀里抓了两颗圣女果，抛进嘴里。
喻阳没听懂，像他和可爱有什么关系。
不过也没问，原时的脑回路有时怪怪的，问多了还会不高兴。
远处的太阳慢慢落山，他们把圣女果分吃完，喻阳甩干盆里的水，和原时一起回地里收手尾。
明天就要开学了，这应该是最后一天下地，喻阳撑着小袋捡原时除的杂草，松口气之余又有点可惜：“我才刚学会，就结束了。”
原时说：“想做随时可以。”
喻阳说：“上学要很早出门很晚才回，晚上还要做作业，哪有时间下地呢。”
“有。”原时说。
“什么时候？”喻阳看他。
原时垂着眼，把杂草连根拔出，放进喻阳的袋子里。
“不下地就没钱上学的时候。”
喻阳愣了愣：“你家里不给吗？”
他知道原时是留守儿童，可没想过父母连学费都吝啬。
原时很冷淡：“家里没人。”
“而且，”他说，“上学也没用。”
喻阳不认同：“怎么会没用？念书考到好大学，就能去大城市了。”
原时说：“没兴趣。”
这一句把话都堵死了，喻阳只能说：“好吧。”
对大城市没兴趣，不做作业也不想上学，干农活又这么厉害。
喻阳想了想，问：“时哥，那你以后是不是想留在村里当农民？”
他本是闲聊随意问的，原时却忽然冷了脸，一声不吭。
“……怎么了？”喻阳看原时表情不好，不知道自己哪个字冒犯到他，“我乱问的，你不想说就不说，没关系。”
“装什么。”原时冷冷道。
“……什么？”
喻阳一头雾水，原时已经拿过他手里装杂草的小袋，起身跨到下一排：“别跟着我。”
这气生得简直毫无缘由，喻阳脾气再好也不是受气包，原时让他别跟他就不跟了，转头走出草莓地，回屋帮陶奶奶做饭去。
晚饭原时自己盛的饭，吃到最后一个，再自己收拾碗筷去洗。
喻阳也一句话不和他讲，连陶奶奶都小声问他，是不是和阿时闹矛盾了。
喻阳说：“没有呀，他嫌我盛饭少，想多吃点。”
陶奶奶看着他，然后往厨房瞄了眼：“那碗也是他嫌你洗得不干净，非要自己洗的？”
喻阳：“……”
这他是真不知道了，可能故意找茬吧！
陶奶奶拍拍喻阳的肩，轻声叹气，好像不懂事的人是他一样。
喻阳觉得有点闷，自己去门外小院里散步，透透气，意外看见有只小土狗溜溜达达地沿路边走，就招招手，喊小狗过来。
走近才发现这狗不小，尖耳竖立，长得挺英气的，像混种德牧。
不知是哪家养的，毛色光滑漂亮，晚上偷溜出来撒欢，喻阳伸手招它就挨过来蹭蹭，很亲近人，还怪好玩的。
喻阳喜欢狗，大型狗尤甚，和它玩了一会，心情好了许多。
他想自己初来乍到，往后日子还很长，好不容易和陶家这三人打好关系，不该为一点口舌之快就轻易放弃。
于是原时出来的时候，喻阳主动破冰，喊了他“时哥”。
坐在喻阳身边的德牧也跟着“汪”了一声。
目光炯炯，声音响亮。
原时没有回应，停在原地，眼神晦暗地盯着他俩，直到德牧被它的主人叫走，只剩下喻阳一个人走过来，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它好可爱啊。”喻阳说，“你怎么不过来摸摸？”
原时抓住他的手，力气很重，眼神很凶。
“故意的？”
喻阳被抓疼了，皱着眉，一脸茫然：“什么故意呀，你到底在说什么？”
“做过什么自己清楚。”
原时甩开喻阳的手，最后看了他一眼：“别再惹我，陶思然。”
【作者有话说】
大年初一更一章长长的，祝大家看文追更章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