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将情君绣山河

第85章 戎光破晓

第85章 戎光破晓

九月的边关,风沙渐息。

温亭羽正替秦战换药,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涂抹在那道狰狞的箭伤上。

伤口已结痂,边缘泛着新肉的淡粉色,只是右肩的肌肉仍有些僵硬,活动时牵动筋络,疼得秦战眉头微蹙。

忍着。温亭羽声音冷淡,手上力道却放轻了些。

秦战低笑,忽然捉住他的手腕:温太医下手这般狠,莫不是记仇?

温亭羽睨他一眼:再乱动......

正说着,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少年清亮的嗓音:爹爹!阿爹!

帐帘被猛地掀开,温言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发梢还沾着沙尘,脸颊被晒得通红,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腰间别着那把御赐的银哨,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你怎么来了?秦战眉头一皱,下意识要起身,却被温亭羽按了回去。

温言喘着粗气,咧嘴一笑:陛下准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您看!

温亭羽接过信笺,扫了一眼,眉头微挑:陛下让你来边关历练?

嗯!温言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陛下说,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一辈子关在京城。

秦战轻哼一声:太莽撞了。嘴上虽斥责,眼底却闪过一丝欣慰。他伸手揉了揉温言的脑袋,既来了,就别丢我的脸。

温言嘿嘿一笑,忽然瞥见秦战肩上的伤,笑容顿时僵住:爹,您这伤......

无碍。秦战摆摆手,小伤而已。

温亭羽冷笑:小伤?再晚半日,你爹就成荒漠里的干尸了。

温言眼眶一红,咬着唇没吭声。秦战瞪了温亭羽一眼,温亭羽却懒得理他,转身去收拾药箱。

帐外忽有传令兵疾步而来:报——南诏撤兵了!

秦战眸光一凛:何时的事?

昨夜!传令兵单膝跪地,探子回报,南诏大军已退至苍梧山以南,盟约解除,北狄孤立无援!

秦战与温亭羽对视一眼,唇角微扬:果然。

南诏素来狡诈,见秦战未死,自知不敌,索性抽身而退,免了一场血战。

北狄呢?秦战问。

传令兵面露难色:仍在关外三十里驻扎,似有最后一搏之意。

秦战冷笑:垂死挣扎。

......

大帐内烛火摇曳,将秦战的影子投在帐布上,拉得修长。他肩上的伤已包扎妥当,玄色单衣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一截蜜色的胸膛。

温亭羽坐在案几旁,指尖捏着一枚黑子,正与自己对弈,神色淡淡,仿佛对军议漠不关心。

温言跪坐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一个字。少年腰间别着的银哨在烛光下泛着冷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北狄人狡诈。周岩皱眉,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谷,若他们在此设伏......

不会。秦战打断他,指尖重重敲在沙盘边缘,北狄王年老多疑,此战必倾巢而出,不会分兵设伏。

温亭羽忽然落下一子,清脆的声响引得众人侧目。他头也不擡,淡淡道:北狄军中缺粮,撑不过三日。

秦战挑眉:你怎知道?

前日抓的俘虏。温亭羽终于擡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他们战马瘦弱,眼底发黄,是长期饥饿之相。

周岩恍然大悟:难怪探子说他们这几日频频派出小队劫掠周边村落!

秦战眯起眼,忽然笑了:好,那便再饿他们两日。他转向周岩,传令下去,严守关隘,断其粮道。

是!周岩抱拳,又迟疑道,可若他们狗急跳墙......

正合我意。秦战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困兽之斗,最易露出破绽。

温言站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道:爹,我也去!

帐内一静。

秦战扫他一眼:你跟着你阿爹,留守大营。

凭什么!温言急了,我能打仗!

打仗不是儿戏。秦战声音沉了下来,你连血都没见过,上什么战场?

“去年秋猎我还救了皇上一命呢......”

“那跟这情况不一样!”

陛下让我来历练的!温言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再说我都十四了,当年您这个年纪也该上阵杀敌了吧!

温亭羽捏着棋子的手一顿。秦战脸色更黑,正要训斥,却听温亭羽道:让他跟着周岩吧。

秦战猛地转头:你——

温亭羽淡淡道:不见血,永远长不大。他看向温言,但你必须听周岩指挥,若有半分违抗,军法处置。

温言大喜,连连点头:我一定听话!

秦战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泄气般揉了揉眉心:......罢了。

温言欢呼一声,差点蹦起来,被周岩一把按住:小祖宗,军营里要守规矩!

少年连忙正襟危坐,却掩不住眼底的兴奋。秦战看着他这副模样,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也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满腔热血,誓要马踏边关。

周岩。秦战突然道,他就交给你了。

周岩肃然:末将定护公子周全!

议定战略,众将陆续退下。帐内只剩秦战与温亭羽二人,烛火噼啪,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在一处。

你倒是放心。秦战哼了一声,伸手去够案上的茶盏,却牵动了肩伤,眉头一皱。

温亭羽擡手替他斟茶,白玉般的指尖衬着粗陶茶盏,有种奇异的美感:温言不是温室里的花。他将茶盏推到秦战面前,该见见血了。

秦战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温太医狠起来,比我这个将军还吓人。

温亭羽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何时出兵?

三日后。秦战略一沉吟,等北狄人饿得拿不动刀的时候。

窗外,边关的月亮又大又圆,清冷的光辉洒在连绵的军营上。远处偶尔传来战马的嘶鸣,和守夜士兵的脚步声。

温亭羽忽然道:此战过后,回京复命?

嗯。秦战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陛下答应过的......

江南烟雨,小桥流水。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但温亭羽懂。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沉默下来。

夜风拂过帐帘,带来一丝凉意。秦战忽然伸手,握住温亭羽微凉的手指:睡吧,明日还有的忙。

温亭羽任由他牵着,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你的伤......

早好了。秦战低笑,突然凑近在他唇上偷了个吻,不信你检查?

温亭羽睨他一眼,却没躲开。

帐外,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三长两短。边关的夜,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

晨光微熹时,军营已是一片忙碌。

温亭羽掀开帐帘,迎面撞见温言正笨拙地往身上套皮甲。少年人手忙脚乱,束带缠得乱七八糟,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阿爹!温言擡头,眼睛亮得惊人,您看我这身怎么样?

温亭羽走过去,替他重新系紧束带:记住,任何招式的前提都是先保全自己。

知道啦!温言撇撇嘴,又忍不住兴奋地摸了摸腰间的短剑——那是秦战昨夜给他的,爹说这是他从北狄大将手里缴来的!

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温亭羽指尖一顿,忽然想起多年前秦战送他的第一把匕首——也是这般献宝似的捧来,眼底满是期待。

收好。他轻拍温言肩头,别给你爹丢脸。

校场上,铁甲铮铮。

秦战立于点将台,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未戴头盔,长发高束,额角那道疤在晨光下格外醒目。

北狄人撑不过今日。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此战之后,边关至少十年太平!

将士们振臂高呼,声浪震天。周岩牵着战马走来,马背上挂着两个水囊——一个装水,一个装酒。

将军,照夜白喂饱了。他咧嘴一笑,就等着冲锋呢!

秦战接过水囊灌了一口,忽然瞥见站在角落的温言。少年一身戎装,努力挺直腰板,却掩不住眼中的紧张。

过来。秦战招手。

温言小跑上前,靴子踢起一蓬尘土:爹!

秦战解下腰间玉佩塞给他:拿着,保平安。

温言瞪大眼睛——这玉佩是秦战从不离身的物件,上面刻着战无不胜四个小字。

我......

别弄丢了。秦战揉乱他的头发,转头对周岩道,出发。

荒漠上,黄沙漫天。

北狄人果然如预料般倾巢而出,战马瘦骨嶙峋,士兵眼窝深陷,却仍挥舞着弯刀,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秦战一马当先,照夜白如离弦之箭冲入敌阵。长刀出鞘,寒光闪过,第一个北狄骑兵已栽下马背。

杀——!

喊杀声震耳欲聋,温言掌心全是冷汗。他看见父亲如战神般在敌阵中冲杀,所过之处血花四溅;也看见北狄人如潮水般涌来,又被铁骑冲散。

温言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

鲜血飞溅,喊杀震天。他跟在周岩身后,长枪刺出,竟真捅穿了一名北狄士兵的胸膛。温热的血喷在他脸上,腥得他胃里翻涌,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可周岩的吼声在耳边炸响:别愣着!继续!

他咬牙,握紧长枪,继续冲锋。

忽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小心!周岩猛地推开温言,自己肩头中箭,闷哼一声。

温言瞳孔骤缩,本能地拔出短剑。一个北狄士兵不知何时摸过来,弯刀闪着寒光劈来!

铛——!

金铁交鸣声中,温言虎口发麻,却死死架住了这一刀。他想起父亲教过的招式,顺势一挑,短剑划过敌人咽喉——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腥得令人作呕。

日落时分,胜负已定。

北狄王被生擒,残部溃散。秦战立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长刀滴血,玄甲染红。

将军!周岩捂着肩伤跑来,小公子他......

秦战心头一紧:怎么了?

杀了三个北狄兵!周岩咧嘴一笑,虎父无犬子啊!

秦战愣住,随即大笑。笑声未落,忽见远处一骑飞奔而来——月白长衫在血色残阳中格外醒目。

温亭羽勒马停在他面前,发丝微乱,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受伤了?他盯着秦战染血的铠甲。

没有。秦战伸手抹去他颊上沾的尘土,都是别人的血。

温亭羽这才松了口气,转而问道:温言呢?

这儿呢!少年从周岩身后探出头,脸上血污未擦,却笑得灿烂,阿爹,我没事!

秦战忽然解下大氅,将两人一同裹住。荒漠的风呼啸而过,却吹不散这一刻的温暖。

回家。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