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将情君绣山河

第69章 萍水相逢

第69章 萍水相逢

春去秋来,院中的银杏叶渐渐染上金边。温言的武艺在这几个月里突飞猛进,身形拔高了一截,原本单薄的肩膀也变得厚实起来。

这日清晨,露珠还未散去,院中就已响起铮铮的兵器碰撞声。

父子俩各执一杆白蜡枪,枪影翻飞如蛟龙出海。秦战虽只用了五分力,枪风仍扫得地上落叶打着旋儿飞起。

温亭羽坐在廊下的藤椅上,膝头摊开一本医书。他时不时擡头看一眼,目光追随着那道矫健的少年身影。温言的枪法已有了秦战七分神韵,只是少了几分沙场淬炼出的杀气。

看招!温言突然变式,枪杆如灵蛇般横扫秦战下盘。秦战轻喝一声跃起避让,却见少年手腕灵巧一翻,枪尖陡然上挑,直指咽喉——方才那招竟是虚晃!

好!秦战凌空拧身,枪杆在身后一撑,稳稳落地大笑,这招跟谁学的?

温言收枪而立,胸膛微微起伏,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枪杆上。

他得意地扬起下巴,眼睛亮得惊人:偷看阿爹的医书学的。说着模仿温亭羽平日说话的语气,虚实相生,针灸之道也适用于武学。

廊下传来书页轻颤的声响。温亭羽擡起头,阳光透过银杏叶的间隙,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投下摇曳的光斑。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温柔的笑意。

有出息。秦战重重拍了拍儿子肩头,力道大得让少年龇牙咧嘴,明日教你暴雨梨花枪,当年我靠这招夺的武状元。

温言欢呼一声,长枪往地上一杵,迫不及待地转向温亭羽:阿爹,我能行吗?

温亭羽合上医书,指尖在封面的《黄帝内经》四个字上轻轻摩挲。秋风拂过,带起他垂落的发丝。

你爹说行,就一定行。他唇角微扬,声音比秋风还要柔和。

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有一片正好落在温言的枪尖上。少年小心地取下金黄的叶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爹爹,当年你比武时,您紧张吗?

秦战已经大笑着揽过儿子肩膀:我当时啊,一点都不紧张,要是没有这定力,又怎么能哄骗到你阿爹呢......

胡说什么。温亭羽耳根微红,作势要将医书掷过去,终究还是轻轻放回膝头。他起身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袖,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我去准备早膳,你们父子俩别练太狠。

望着那道清瘦的背影转入厨房,温言突然小声问:爹,当年您为什么要考武状元啊?

秦战擦拭枪尖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为了......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为了能保边关的百姓平安,为了有能力守护自己的爱人。

温言似懂非懂地点头,却见爹爹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记住,习武不是为了争强好胜,而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

少年握紧长枪,重重点头。厨房里飘来阵阵粥香,混合着院中草木的清香,构成这个秋日最温暖的记忆。

启程前夜,医馆内灯火通明。

温亭羽坐在案前,指尖轻轻拨弄着药囊里的药材,神色专注。烛光映在他清瘦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金疮药、安神丸、解毒散......他低声念着,将药瓶一一码进包袱里,眉头微微蹙起,京城秋冬干燥,还得带些润肺的......

秦战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他走到温亭羽身后,双臂一伸,将人整个圈进怀里,下巴懒洋洋地搁在他肩上:又不是不回来了,带这么多做什么?

温亭羽手上动作未停,只是稍稍偏头,避开他湿漉漉的发梢:言儿第一次出远门......

十二岁了。秦战低笑,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后,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上阵杀敌了。

温亭羽轻哼一声:所以你才满身旧伤。

秦战不以为意,反而收紧手臂,将人搂得更紧:再说,不是还有我们跟着?

温亭羽终于停下动作,转身面对他,指尖轻轻抚上他眉骨那道浅疤:有你跟着才不放心。

秦战低笑一声,忽然弯腰,一把将人打横抱起:那今晚得好好证明下我的可靠性......

温亭羽猝不及防,手里的药瓶差点跌落,连忙攥紧他的衣襟:放我下来,东西还没收拾完......

明日再说。秦战大步走向床榻,烛火被带起的风吹得摇曳不定。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院落里。

温言抱着新得的宝剑,独自在院中练习明日要展示的剑法。剑锋破空,发出清越的铮鸣。

少年的身形已初具挺拔之姿,一招一式间,隐约可见秦战当年的影子。

他练得专注,没注意到医馆二楼的烛火何时熄灭,也没听见那隐约的低语和轻笑。

直到月上中天,温言才收剑而立,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透。他仰头望向星空,眼神坚定而明亮,像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明日,他将第一次离开扬州,踏上属于自己的征程。

扬州码头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凝着露水,踩上去微微打滑。温父拄着沉香木拐杖,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包裹。

路上当心。老人将包裹塞进温言怀里,枯瘦的手指在他肩上按了按,这里面是安神的药材,夜里睡不着就含一片。

温言重重点头,突然撩起衣摆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青石板上残留的露水沾湿了他的额发:祖父保重,孙儿一定...

话没说完,声音就哽住了。他急忙低头,假装整理行囊,不让老人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不远处,秦战正与温亭羽低声交谈。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几乎将人笼在阴影里:...到了京城先住我旧部府上,他家的厨子会做地道的淮扬菜...

温亭羽耳根泛红,擡手捶了他一下:就知道吃。

秦战大笑,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搂进怀里。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脚夫们纷纷侧目,他却浑不在意,低头在温亭羽额间落下一吻。温亭羽挣了挣没挣脱,索性由他去了。

羞羞!温言捂着眼睛大喊,指缝却张得老大,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

船夫粗犷的吆喝声打破了这温情时刻:开船喽——

三人登上甲板。温言突然挣脱秦战的手,跑到船尾冲着岸边大喊:祖父!等我考中状元,接您去京城住!

晨风送来老人沙哑的笑声:好!好!温父的身影在雾中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黑点。

秦战站在船头,望着运河两岸熟悉的景色——黛瓦白墙的民居,郁郁葱葱的桑林,还有远处瘦西湖畔的望春楼。他忽然感慨: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

温亭羽与他十指相扣,指尖在他粗糙的掌心轻轻一划: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反正我不当官。

温言像只小猴子似的挤到两人中间,一手牵一个:爹爹,阿爹,给我讲讲京城的样子呗?

秦战挑眉:怎么,现在知道喊爹了?早上不是还嫌我们?

“哪有。”温言吐了吐舌头,耍赖似的晃着两人的手臂。朝阳终于冲破晨雾,将三张相似的笑脸镀上金边。秦战左边揽着温亭羽,右边挂着温言,活像只带着雏鸟的老鹰。

船帆鼓满东风,客船缓缓驶离码头。温言趴在船舷边,看着熟悉的扬州城在视野中渐渐变小。

水面上,一只白鹭掠过,翅尖点起圈圈涟漪,惊散了水中倒映的云影。

看!温言突然指着远处,是咱们家的方向!

秦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青色屋脊。但他知道,在那片屋檐下,温父一定还站在院门口,望着运河的方向。

温亭羽从行囊里取出油纸包,里面是温父连夜做的桂花糕。甜香在晨风中飘散,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栽满药草的小院。

吃吧。他掰下一块递给温言,你祖父天没亮就起来蒸的。

温言接过糕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低头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等考完状元,我们马上回来接祖父。

秦战揉了揉他的脑袋,没说话。运河的水声汩汩,像是扬州城在轻声送别。两岸的垂柳枝条轻摆,仿佛在挥手作别这三个远行的游子。

晨雾笼罩着运河,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温言趴在船舷边,胃里翻江倒海,第三次将早饭吐了个干净。

胆汁的苦涩在喉间蔓延,他额上沁出冷汗,手指死死扣住湿滑的木板,指节都泛了白。

出息。秦战站在他身后,大手稳稳扶住他的腰,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练武时虎虎生风,坐个船倒成了软脚虾。

温言没力气反驳,只虚弱地瞪了他一眼。秦战嗤笑一声,捏了捏他的后颈:这点风浪都受不住,将来怎么上阵杀敌?

温亭羽从船舱里出来,手里拿着浸湿的帕子。他蹲下身,轻轻擦拭温言苍白的嘴角,动作细致得像在照顾一株幼苗:第一次坐船都这样。

温言恹恹地闭着眼,睫毛被冷汗打湿,黏成一簇一簇的。温亭羽掰开他紧攥的拳头,往掌心倒了点薄荷油:揉在太阳xue上,会舒服些。

温言照做,清凉的气味冲淡了喉间的苦涩。他深吸一口气,总算觉得胸口的闷胀缓解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隔壁船舱传来。

哥哥你看,有人比你还晕船呢!

温言擡头,看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正指着自己,杏眼弯成了月牙,两颊梨涡浅浅。

她身旁站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身靛蓝锦袍,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玉上雕着精致的云纹,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物件。

少年低声呵斥妹妹:不得无礼。可目光却忍不住在温言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他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来:这位兄台,可需要醒酒丸?对晕船也有效。

温言下意识要拒绝,可温亭羽已先一步接过药丸,轻轻嗅了嗅。他指尖碾开药丸,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药粉,微微点头:山楂陈皮所制,确实对症。

他擡眸看向少年,唇角微扬:小公子懂医理?

少年拱手,姿态端正却不显拘谨:家母体弱,常备此物。

温亭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将药丸递给温言:含在舌下,别急着咽。

温言迟疑地看了少年一眼,最终还是将药丸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立刻在舌尖化开,冲淡了恶心感。他长舒一口气,总算能直起腰来。

多谢。他冲少年抱拳,声音还有些虚浮。

少年微微一笑,回礼道:举手之劳。

小姑娘躲在哥哥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温言:你也是去京城的吗?

温言点头:嗯,去考武举。

武举?少年眼睛一亮,难怪兄台筋骨不凡。

正说着,船身突然剧烈一晃。小姑娘惊呼一声,险些跌倒,温言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

小姑娘站稳后,脸颊微红,小声道了句谢。

秦战挑眉看着这一幕,忽然拍了拍温言的肩:小子,交到朋友了?

温言耳根一热,松开手,故作镇定地站直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