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舷窗夜话
船舱内,一盏桐油灯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灯芯偶尔爆出细小的火花。昏黄的光晕在舱壁上流淌,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隔壁传来温言细小的鼾声,间或夹杂着几句模糊的梦呓,稚嫩的童音穿透薄木板,让温亭羽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他低头抚平袖口的海棠纹刺绣,指尖在丝线凸起的纹路上反复描摹。这是去年生辰时秦战特意从苏州捎回的料子,针脚细密得能藏住心事。
在想什么?
秦战的声音混着衣料摩擦声传来。他正将外袍挂在舱壁的铁钉上,玄色里衣的后背洇出深色汗痕,紧贴着虬结的背肌。
转身时,衣领歪斜露出半截锁骨,上面还留着以前留下的箭伤结痂。
温亭羽擡头,视线追随着他在舱内走动的身影。这艘客船舱房低矮,秦战不得不微微低头,后脑勺的发髻蹭过横梁,落下几缕散碎的发丝。
你说......温亭羽开口时才发觉嗓子发紧,我们这样,会不会影响言儿以后交朋友?
秦战正弯腰倒水,铜壶突然在瓷杯沿磕出叮的一声清响。水线在空中凝滞一瞬,有几滴溅在他虎口的旧茧上。
他直起身时带起一阵带着汗味的风,将温亭羽手中的杯子递过去时,指节不经意擦过对方手腕内侧的脉搏。
怎么突然想这个?
温水入喉,温亭羽的喉结在灯影里滑动。他注视着杯中晃动的月影:今日在码头,周家那孩子看我们的眼神......
话音渐低,指尖在杯沿无意识地画着圈。
管旁人作甚。秦战仰头灌水,有滴水珠挣脱下巴,沿着脖颈的线条滑进衣领,言儿不是好好的?瓷杯落桌时震得灯影乱颤。
温亭羽摇头,空杯放在小几上时发出沉闷的嗒声。他望向舱窗外的月色,河面碎银般的波光映在他眼里:我是怕......
话音未落,秦战已经单膝抵在床前的踏板上。常年握刀的手包裹住他微凉的手指。
这个姿势让他必须仰视坐在床沿的温亭羽,眉骨投下的阴影里,眸光却亮得惊人。
怕什么?秦战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说一个秘密,言儿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他忽然凑近,怎么当我们的儿子?
隔壁突然传来咚的闷响,像是温言翻身撞到了舱壁。两人同时屏息,直到听见孩子含混的咕哝声又归于平静。
温亭羽紧绷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秦战圈在双臂之间。
我担心的不止这个。温亭羽的声音轻得像柳絮拂过水面,几乎被船舷外哗啦的水浪声吞没。
他无意识地揪紧了膝头的衣料,月白色的绸缎在指间皱出细痕,若是言儿日后也......
也什么?秦战挑眉,他的鼻尖几乎碰到温亭羽的耳廓,湿热的气息裹着淡淡的酒香,。
温亭羽突然转身,十指如捧玉般捧住秦战的脸。油灯的光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跳动,像是深秋枫林里燃起的野火。
秦战能看清他眼底每一道细小的血丝——那是连日在灯下编纂医书熬出来的。
我不是怕他受欺负,温亭羽的指尖在秦战太阳xue旁的旧疤上轻轻摩挲,那里还留着箭簇的凹痕,是怕他......话音突然哽住,指节微微发抖,像是握不住什么珍贵的东西,怕他走我们的老路。
秦战望进他眼底,突然明白了那簇火苗为何摇曳。
那又如何?秦战咬字很重,犬齿在说话时若隐若现,我秦战的儿子,喜欢男人女人都是他的本事。
温亭羽猛地转头瞪他,却因距离太近,睫毛扫过了对方的脸颊。这一触让他像被烫到般后仰,后脑勺咚地撞上舱壁。
你......他刚开口,就被秦战低沉的笑声打断。那笑声震得胸腔微微发颤,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沙哑。
秦战突然长臂一伸,铁箍似的胳膊将人整个圈进怀里。温亭羽的后背贴上他汗湿的里衣,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对方结实腹肌的轮廓。
隔壁突然传来咯吱一声——是温言在睡梦中翻身的动静。
温亭羽下意识要挣脱,手肘往后一顶,却正撞上秦战腰侧的旧伤。那人嘶地倒抽冷气,手臂却纹丝不动,反而收得更紧。
你别闹......温亭羽低声说着,手上力道却放轻了,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刚才撞到的地方。
那里有道三寸长的疤,当时鲜血浸透了三层棉布,这人还笑着说正好给新袍子添点颜色。
船舱随着波浪轻轻摇晃,两人的影子在舱壁上交融。秦战突然低头,下巴蹭过温亭羽的发顶。
他束发的绸带不知何时松了,几缕青丝垂落,带着淡淡的药香——是温亭羽素日里捣药时沾染的气息。
当年先帝问我为何不娶妻,秦战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我说臣好龙阳,他也不过笑骂一句混账东西。
记忆让他唇角微扬:然后罚你扫了三个月马厩。你说过的......话音未落,突然被秦战咬住耳尖。不轻不重的力道让他浑身一颤,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环在自己腰前的手腕。
值。秦战的唇贴着耳廓游移,每个字都带着湿热的气息,不然后来还怎么遇见先皇派来温太医?
河风突然变急,吹得油灯剧烈摇晃。光影交错间,温亭羽看见两人投在舱壁上的影子——
高大的那个正低头吻着怀中人的发顶,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握住温亭羽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拇指按在对方突起的腕骨上,将那只微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你觉得苦吗?
掌心下的心跳像战鼓般稳健。温亭羽怔住,视线从两人交叠的手移到秦战脸上。这人眉梢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在灯光下像颗将坠未坠的星子。
他摇头,发丝扫过秦战的下巴。
后悔吗?
这次温亭羽摇头时,一缕散发黏在了唇边。秦战伸手替他拨开,指节不经意擦过柔软的唇瓣。
那不就是了。秦战低笑,笑声震得胸腔嗡嗡作响。他凑近在温亭羽唇上轻啄一下,像在给受惊的雏鸟顺毛。
粗糙的拇指抚过对方眉间那道常年不散的细纹,那里总带着淡淡的药香。
我们的路是自己选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在说一个秘密,言儿的路也得他自己走。
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舱底的龙骨发出吱呀的呻吟。温亭羽长舒一口气,额头抵上秦战的肩膀。
这人身上的味道,此刻混着河水的潮气,莫名让人安心。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嗯。秦战毫不客气地承认,大掌却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脊,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就像当年在西北大营,他给受惊的战马顺毛时那样。
当爹的都这样。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言儿那小子比你想象中结实。
隔壁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温言迷迷糊糊的嘟囔:爹爹......糖葫芦......
两人同时失笑。秦战起身时,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舱壁上,像个守护神般笼罩着温亭羽。
我去看看那小馋猫。他弯腰套上靴子,又回头指了指小几上的茶壶,把安神茶喝了,你眼睛都熬红了。
温亭羽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布帘后,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温热,里面照例多放了两颗红枣——秦战总嫌药茶太苦。
窗外,一轮满月正从云层中跃出,将整条运河照得波光粼粼,像是撒了一把碎银。
秦战回来时,刚好对上温亭羽的眼神。
沉温亭羽突然问:若是言儿真带个男子回来......
先揍一顿。秦战不假思索。
温亭羽猛地擡头:秦战!
开玩笑的。秦战咧嘴一笑,露出犬齿,总得试试那小子够不够格保护我们言儿。
温亭羽这才放松下来,指尖戳了戳他胸口:蛮不讲理。
秦战捉住那只作乱的手,顺势将人压进床榻:讲理能把你骗到手?
床帐落下,遮住一室春光。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只剩下月光透过舷窗,在水磨地板上画出一道摇曳的银线。
船身又是一晃,这次幅度更大。温亭羽本能地抓住秦战的衣襟,额头撞在他锁骨上。
唔......秦战闷哼,却将人搂得更紧,投怀送抱?
温亭羽正要反驳,隔壁突然传来温言迷迷糊糊的声音:爹爹?阿爹?怎么了?
两人同时僵住。秦战清了清嗓子:没事,风浪大了些,睡你的。
哦......窸窣的翻身声后,又归于平静。
温亭羽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攥着秦战的衣襟,连忙松开。布料已经被他揪出了褶皱,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秦战低头看了看,突然压低声音:你说......言儿会不会早就......
早就什么?
知道我们夜里......秦战意有所指地捏了捏他的腰。
温亭羽耳尖瞬间红透,一把推开他:胡说什么!
床板又吱呀作响,隔壁传来温言忍笑的声音:我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尴尬的沉默在舱内蔓延。温亭羽扶额,恨不得跳进运河。秦战却大笑,震得舱壁都在颤:好小子!有胆偷听,没胆承认!
隔壁传来被子蒙头的动静,接着是温言闷闷的声音:我真睡了......
温亭羽抓起枕头砸向秦战:都怪你!
秦战接住枕头,顺势将人扑倒。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凑到温亭羽耳边,气息灼热:反正都被知道了......
秦战!温亭羽压低声音警告,却被他封住了唇。
这个吻又凶又急,像是要把多年的隐忍都发泄出来。温亭羽起初还推拒,渐渐也沉溺其中,手指插入秦战散落的发间。
阿爹......隔壁突然传来温言迟疑的声音,我以后......也会像你们这样吗?
两人猛地分开。温亭羽气息不稳,狠狠瞪了秦战一眼,才转向隔板:什么样?
就是......木板那边传来翻身的声响,喜欢一个人,不管他是男是女。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秦战和温亭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了然。
翌日清晨,温言在甲板上练完一套拳,发现两位爹爹还没出舱。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正犹豫要不要敲门,忽听里面传来低语。
......轻点......这是阿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这里?爹爹的嗓音更低沉。
嗯......
温言红着脸退开三步,故意踩出重重的脚步声:阿爹!爹爹!太阳晒屁股啦!
舱门吱呀一声打开,秦战神清气爽地走出来,颈侧还带着新鲜的牙印。他一把拎起温言的后领:小子,偷听墙角?
温言在空中扑腾:我没有!我是来问早膳吃什么!
温亭羽跟在后面出来,月白长衫系得一丝不茍,只是眼尾还泛着薄红。他拍开秦战的手:别闹他。转头对温言道,船家煮了鱼粥,去尝尝。
三人走向船头的餐桌。河风拂面,带着湿润的水汽。温言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两位爹爹:我昨晚梦见自己当上大将军了。
秦战挑眉:然后呢?
然后......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我带兵把说你们闲话的人都抓起来啦!
温亭羽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秦战却大笑,揉了揉温言的脑袋:有出息!不过——突然正色,真正的强者不需要用权势压人。
温言似懂非懂地点头,注意力很快被飘香的鱼粥吸引。温亭羽望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唇角不自觉上扬。
阳光洒在甲板上,将三人的影子融在一起。河水拍打船身,发出轻柔的声响,像是岁月在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