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医武初鸣
扬州城的夏日总是来得又急又猛。蝉鸣声从清晨就开始聒噪,此起彼伏地撕扯着闷热的空气。
温亭羽的医馆开在瘦西湖畔的一条小巷里,青砖黛瓦的小院门前挂着温氏医馆的匾额,是他亲手所书,字迹清隽如人。
开张已有半月,医馆却门可罗雀。每日天不亮,温亭羽就起身将药柜里的药材一一整理。
当归要放在阴凉的底层,薄荷需置于通风处,朱砂得用油纸包好防潮。他动作细致,指尖抚过每一格药屉,像是在安抚这些离乡背井的药材。
今日该晒陈皮了。他自言自语,将一篓陈皮倒在竹筛上。
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皮特有的清香在院子里弥漫开来,引得几只麻雀落在墙头,歪着脑袋张望。
擦银针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素白的绢布蘸着特制的药液,一根一根地擦拭。针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排列得整整齐齐。
擦到第七根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温亭羽指尖一顿,可那脚步声却径直走过了医馆门口。
午后的医馆更显寂静。温亭羽坐在诊台前,指尖轻轻敲着红木桌面。诊脉用的软枕被他调整了三次位置,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茍。
他翻开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偶尔有街坊路过,总要好奇地探头张望,可一见他年轻的面容,又摇摇头走了。
这位公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能有什么医术?
外乡人开的医馆,谁知道靠不靠谱。
还是去城东李大夫那儿稳妥。
这些窃窃私语顺着夏风飘进医馆,温亭羽听得真切,却也不恼。他慢条斯理地研墨,在纸上写下今日的脉案——空无一字。
夕阳西斜时,隔壁武馆传来阵阵呼喝声。秦战又在教徒弟们练拳了,那声音中气十足,隔着院墙都听得清清楚楚。
温亭羽放下医书,走到后院的小厨房,开始熬一锅消暑的绿豆汤。
锅里的水刚沸,忽听前院门响。温亭羽擦了擦手走出去,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童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只瘸了腿的貍花猫。
大夫...小童怯生生地问,您能给阿花看看吗?
温亭羽愣了一下,随即蹲下身来。小猫的后腿有一道伤口,已经结痂,但走路仍是一瘸一拐的。他轻轻接过小猫,指尖在伤处按了按。
伤口无碍,只是筋络有些淤堵。他温声道,我给它扎几针就好。
小童瞪大了眼睛:您还会给猫看病?
温亭羽唇角微扬:医理相通。
他取来最细的银针,在猫腿上轻轻撚入。小猫起初挣扎,很快便安静下来。不过片刻功夫,那猫竟能正常走路了。
小童惊喜地抱着猫转圈,从兜里掏出几枚铜钱:大夫,我只有这些...
温亭羽摇头:不必。明日记得带它来换药。
小童欢天喜地地跑了。温亭羽站在门口,看着夕阳将巷子染成金色。远处,秦战正大步走来,额上还带着练武后的汗珠。
听说温大夫今日开张了?秦战倚在门框上,笑得促狭。
温亭羽瞥他一眼:治了只猫。
猫也是病患。秦战凑近,身上还带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走,带你去吃狮子头庆祝。
温亭羽被他拉着往外走,忽然觉得,这空荡的医馆,似乎也没那么寂寞了。
而隔壁的秦氏武馆,却是另一番景象。
扬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秦氏武馆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龙。十几个年轻汉子在门口摩拳擦掌,时不时探头往院子里张望。
其中几个富家公子打扮的,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正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那日的擂台赛。
你们是没看见,秦师父那一记回马枪,直接把陈师傅挑下擂台!
听说他从前是边关大将?
可不是,我叔父在兵部当差,说秦将军当年一人独守玉门关......
院内的练武场上,秦战正抱臂而立。他今日只穿了件无袖短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肌肉,上面还带着几道陈年伤疤。
晨光里,那些疤痕泛着浅色的光,像是一道道功勋章。
师父!这一招怎么练?一个圆脸少年比划着蹩脚的起手式,差点把自己绊倒。
秦战叹了口气,上前扶正他的肩膀:马步要稳,腰背挺直。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习武先习德,心浮气躁练不出真功夫。
院墙另一侧,温亭羽正在收拾药柜。隔壁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他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药柜里的当归散发出淡淡的苦香,和武场上传来的汗味、尘土味混在一起,莫名让他想起边关的军营。
温亭羽听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倒不是嫉妒秦战生意兴隆,只是医馆无人问津,让他有些失落。
正想着,月亮门处传来脚步声。
“温大夫,忙着呢?”秦战大步走来,额上还带着练武后的薄汗,玄色劲装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温亭羽擡眸看他一眼,淡淡道:“不忙,闲得很。”
秦战听出他话里的酸意,忍不住低笑,走到他身旁蹲下,随手拿起一株草药把玩:“怎么,温大夫这是吃醋了?”
温亭羽拍开他的手:“别乱碰,这药金贵。”
秦战挑眉:“比我还金贵?”
温亭羽懒得理他,低头继续整理药材。秦战却不肯罢休,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擡头:“温大夫,你这医馆开得也太冷清了,不如我帮你招揽生意?”
温亭羽拍开他的手:“少来,我可不想靠你的名声招揽病人。”
秦战低笑:“那你想靠什么?靠你这张脸?”说着,拇指在他唇上蹭了蹭,“倒也不是不行。”
温亭羽瞪他:“滚去教你的徒弟。”
秦战大笑,起身时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行,那我先过去,中午回来陪你吃饭。”
温亭羽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
另一边,几个游侠打扮的汉子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突然抱拳:秦大侠,久闻您剑法超群,不知可否赐教?
秦战扫了他们一眼,这几人太阳xue微微鼓起,一看就是练家子。他随手从兵器架上抽了根白蜡棍:点到为止。
比试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那游侠的刀还没出鞘,秦战的棍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场边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连隔壁正在晒药的温亭羽都忍不住擡头望了一眼。
秦师父,您看看我这拳法对不对?又有人凑上来请教。
秦战正要指导,忽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挤进人群,递上一张烫金帖子:秦大侠,我家少爷想请您去府上指点,酬金好商量。
温大夫!稚嫩的童声在门口响起。是昨日那个抱着猫来的小童,身后还跟着几个街坊邻居,我娘说肚子疼,您能给看看吗?
温亭羽怔了怔,随即展颜:进来吧。
他帮妇人诊脉时,隐约听见隔壁秦战不耐烦的声音:不去府上,要学武自己来武馆。那语气,和当年在军营里训斥新兵时一模一样。
妇人诊完,又来了个崴了脚的老汉。接着是咳嗽不止的孩童,头晕目眩的货郎...不知不觉,医馆里竟然也排起了小队。
温亭羽专注地把脉开方,没注意到院墙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秦战拎着个食盒,大咧咧地往诊台上一放:吃饭。他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汗,显然是刚结束训练就过来了。
候诊的街坊们顿时噤声,有个胆大的孩子小声问:您就是隔壁的秦师父吗?
秦战挑眉,随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嗯,要看病就安静排队。
温亭羽低头写着药方,嘴角却微微上扬。阳光透过窗棂,在诊台上投下交错的光影。食盒里飘出狮子头的香气,和药香混在一起,竟出奇地和谐。
下午我去买些薄荷,温亭羽突然说,天热,给你徒弟们煮些凉茶。
秦战看着他,忽然笑了:好。
到了傍晚,温亭羽正打算关门,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快快快!擡进去!”
“大夫!救命啊!”
温亭羽一怔,连忙起身迎出去。只见几个壮汉擡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冲了进来,那人面色惨白,胸口一道刀伤狰狞可怖,血水浸透了衣衫。
“怎么回事?”温亭羽沉声问。
“码头械斗,被人捅了一刀!”其中一人急道,“大夫,您快救救他!”
温亭羽二话不说,立刻让人将伤者擡到里间。他动作麻利地取出银针、药粉,又让人烧热水、备干净布巾。
伤者已经昏迷,伤口极深,若不及时处理,恐有性命之忧。温亭羽凝神静气,指尖银光一闪,几针下去,先封住血脉止血,又迅速清理伤口,敷上特制的金疮药。
整个救治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沓。那几个擡人来的壮汉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温亭羽包扎完毕,才回过神来。
“大夫,您……您真是神医啊!”其中一人激动道。
温亭羽擦了擦手上的血,淡淡道:“伤口已无大碍,但失血过多,需静养几日。”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几人连连道谢,又掏出银两奉上。
温亭羽只收了诊金,多余的银子推了回去:“不必,救人要紧。”
几人千恩万谢地擡着伤者离开,温亭羽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洗手。
没过多久,秦战从武馆回来,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他皱眉,大步走进里间,见温亭羽正在收拾染血的布巾。
“码头有人受伤,送来救治。”温亭羽头也不擡地说道。
秦战走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腕:“你没事吧?”
温亭羽摇头:“我能有什么事?”
秦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看来,温大夫的生意要好转了。”
温亭羽挑眉:“什么意思?”
秦战指了指门外:“你救的那个人,是码头帮派的老大。他手下几百号人,现在全知道你医术高明。”
温亭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
秦战勾唇:“明日,你这医馆怕是要被挤爆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医馆门口便排起了长队。
昨日被救的伤者亲自登门道谢,还带了一帮兄弟,个个身上带伤,有刀伤、棍伤,甚至还有旧疾。
“温大夫,您医术高明,我这腿伤多年未愈,您给看看?”
“大夫,我这胸口总闷得慌……”
“温神医,我这胳膊擡不起来……”
温亭羽哭笑不得,却也没拒绝,一一为他们诊治。
隔壁武馆的秦战听着这边的动静,忍不住倚在月亮门边,抱臂看着忙碌的温亭羽,唇角微扬。
“看来,温大夫比我还忙了。”
温亭羽擡头瞪他:“还不是你惹的祸?”
秦战低笑:“怎么是我惹的祸?”
温亭羽懒得理他,低头继续写药方。秦战却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晚上别累着,我还等着温大夫给我‘治病’呢。”
温亭羽耳根一热,擡脚就踹:“滚!”
秦战大笑着躲开,转身回了武馆。
自那日起,温亭羽的医馆名声大噪,每日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而秦战的武馆,依旧热闹非凡。
两人一个治病救人,一个授艺传武,在这扬州城里,渐渐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