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将情君绣山河

第54章 意起江南

第54章 意起江南

盛康九年·六月

京城的初夏,蝉鸣渐起。葡萄架上的新叶已长得浓密,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阴凉。

秦战躺在庭院里的藤椅上,玄色单衣的领口大敞,露出蜜色的胸膛。他眯着眼,看温亭羽在药圃里弯腰忙碌的身影。

那人一身素白单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他背上洒下细碎的金斑,随着动作不断变换形状。

他正给一株芍药松土,指尖沾着深褐色的泥,却丝毫不减那双手的修长好看。

亭羽。秦战懒洋洋地唤道,声音里带着午后的困倦。

温亭羽头也不擡,指尖轻轻拨弄着芍药嫩绿的叶子:嗯?阳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像两把小扇子。

过来。

温亭羽这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细碎的土粒从指间簌簌落下,有几粒沾在了衣襟上:怎么了?他擡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泥痕。

秦战伸手一拽,将他拉到自己腿上。老藤椅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温亭羽慌忙扶住他的肩膀:椅子要塌了!他的膝盖抵在秦战腿侧,整个人都笼罩在对方的气息里。

塌了就塌了。秦战搂着他的腰,鼻尖蹭过他的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身上有药香。混合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比任何熏香都好闻。

温亭羽被他蹭得发痒,笑着推他:热。虽是抱怨,手却自然地环住了秦战的脖子。

秦战却变本加厉,唇瓣贴上他微微滚动的喉结:那去屋里?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暗示。

青天白日的......温亭羽耳尖泛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也没真的挣扎。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秦战散落的发丝,在指节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秦战低笑,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忽然,他正色道:我们辞官吧。

温亭羽一怔,手指停在半空:什么?阳光照进他浅褐色的瞳孔,像琥珀般透亮。

去江南。秦战的手指绕着他的一缕发丝,乌黑的发缠绕在古铜色的指节上,对比鲜明,我之前说过,我开武馆,你开医馆。他说得随意,眼神却格外认真。

远处传来卖冰酪的小贩吆喝声,混着蝉鸣,衬得庭院愈发静谧。一片葡萄叶打着旋儿落下,正好落在温亭羽膝头。

他低头看着那片叶子,忽然想起在边关,秦战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为了拒绝皇帝赐婚。

好啊。温亭羽轻声应道,指尖抚上秦战眉骨上那道浅浅的疤,不过得先治好你这总爱皱眉的毛病。

秦战捉住他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那就有劳温大夫了。

阳光透过两人交握的指缝,在地上投下纠缠的影子。藤椅又吱呀响了一声,这次是真的塌了。两人跌作一团,却谁也没急着起身。

暮色渐沉时,青瓷碗里的鲈鱼脍还冒着丝丝热气。温亭羽执箸的手顿了顿,终是将最肥美的那块鱼腹肉夹到秦战碗中。

你真想好了?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窗外那株将开未开的栀子。

秦战却不急着答话,只将那块鱼肉在姜醋碟里滚了滚,又递回温亭羽唇边。

尝尝,他手腕悬得极稳,醋汁半点没洒,今早刚从太湖运来的。烛火在那双惯握刀弓的手上镀了层暖色,映得青筋愈发分明。

温亭羽下意识启唇,鱼肉甫一沾舌便化开鲜甜。秦战盯着他唇上沾的琥珀色醋汁,眸色暗了暗:比边关的沙葱烤鱼如何?

不一样的味道。温亭羽舌尖扫过下唇,将最后一丝鲜味也卷入口中。

窗外的栀子似乎在这瞬间绽开了,暗香浮动里,他执拗地追问:你还没回答我。

秦战突然搁下乌木筷,筷尖在瓷盘上敲出清脆一响。他掌心复上温亭羽的手背,将那只执惯了银针的手整个包住。

京城的日子太闲,他拇指摩挲着对方腕间凸起的骨头,那里比初入京时又清减了几分,我骨头都要生锈了。

说着突然使力,带着温亭羽的手按在自己颈侧——脉搏跳动处有道陈年箭疤,此刻正微微发烫。

烛花爆了个响,温亭羽垂眸望着二人交叠的手。秦战的指节粗粝如砂纸,虎口处还有未愈的裂口——是前日练剑时震开的。

这样一双手,本该在沙场上饮血,如今却困在这锦绣牢笼里,连茧子都要被京城的熏香软化了。

好。他忽然应声,尾音散在穿堂而过的晚风里。案上烛火猛地一晃,将两人影子投在粉墙上,纠缠成不分彼此的一团。

秦战眼底霎时亮起边关的星火,倾身时带翻了半盏青梅酒。温亭羽急忙抵住他胸膛,掌心下的肌肉硬得像块烧红的铁。

先用完膳!他耳根发烫,瞥见窗外几个探头探脑的小丫鬟正捂嘴偷笑。

先吃你。秦战已拦腰将他抱起,案上碗碟叮当撞作一片。

温亭羽慌忙攀住他肩膀,月白袍角扫倒了青玉酒壶,琼浆汩汩浸透地衣,满室都是酸甜的酒香。

秦战大步穿过回廊时,惊起了檐下栖息的燕子。温亭羽发间的木樨油香混着药香,一路散落在月光里。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梆子声,却盖不住耳边那声带着笑意的低语:明日就写辞呈。

三日后,紫宸殿内龙涎香氤氲。

皇帝听完秦战的请求,翡翠扳指在御案上敲出规律的轻响。鎏金熏笼里银丝炭烧得正旺,将君臣三人的影子投在蟠龙柱上。

爱卿当真舍得京中繁华?皇帝的目光掠过秦战腰间空荡荡的剑鞘——那柄随他征战多年的软剑今日特意未佩。

秦战拱手时,玄色官服袖口露出半截绷带——是昨日与禁军比武留下的伤。

臣一介武夫,他唇角扬起惯常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澄明,还是江湖更适合。殿外恰好传来侍卫换岗的甲胄声,衬得他嗓音格外清朗。

皇帝转而又看向温亭羽,指尖在太医院上月呈上的脉案上点了点:温太医呢?太医院可离不开你。案头青玉镇纸下压着的,正是治疗心痹之症的新方。

温亭羽素白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起,药香从襟袖间淡淡散开。

微臣愿将毕生所学著书立说,他擡眼时,眸光如水,惠泽后世。窗外恰有清风拂过,带起他腰间玉佩的杏色流苏。

罢了。皇帝突然摆手,明黄袖袍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弧。侍立在侧的赵晏刚要开口,却被个眼神止住。

皇帝忽然展颜一笑,眼角堆起细纹:记得有空时,你们回来陪朕喝一杯。说着推过案上半盏君山银针,茶汤尚温。

秦战单膝触地时,膝甲与金砖相碰,发出清脆的铮鸣。

臣遵旨。他垂首的姿势恭敬如仪,发丝间却漏下一缕阳光,正巧落在温亭羽鞋尖前——那里沾着片新绿的草叶,是来时路过御药园蹭上的。

离京这日,初夏的晨光正好。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送行的百姓,卖糖人的老汉、绸缎庄的伙计、甚至往日巡街的金吾卫都卸了佩刀站在人群里。孩童们举着新摘的柳枝,在马车两侧跑跑跳跳。

阿蛮抱着鎏金药箱挤到最前面,眼圈红得像染了朱砂。师父,他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药箱上挂的银铃铛叮咚乱响,我真不能跟去吗?

温亭羽接过药箱,指尖在箱角那处旧磕痕上摩挲了片刻——那是阿蛮第一次认全药材时兴奋碰坏的。

他伸手揉了揉小徒弟扎得歪歪扭扭的发髻:你留在太医院,声音比平日柔和三分,将来接我的位置。说着从袖中取出本手劄,页边都起了毛边,显是常翻的。

街角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陈泽牵着两匹骏马分开人群走来。

照夜白见到旧主,立刻昂首嘶鸣,雪白的鬃毛在风中飞扬如旗。它亲昵地蹭着秦战的手心,惹得周围百姓一阵轻笑。

将军,真不要护卫?陈泽递过缰绳时,铁甲下的手臂绷得笔直。这位副将今早特意换了崭新的铠甲,连护心镜都擦得能照见人影。

秦战大笑着翻身上马,玄色衣袍在鞍上铺开如鹰翼。他弯腰伸手:带什么护卫?

一把将温亭羽拉上马背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有温太医在,就是千军万马我也不怕。话音未落,照夜白已迫不及待地扬起前蹄。

温亭羽坐在马鞍前侧,后背紧贴着那人坚实的胸膛。秦战的双臂从他腰间环过握住缰绳,熟悉的松木气息笼罩周身。

随着马蹄声起,朱雀门上的铜钉、街边的酒旗、乃至远处皇宫的金顶,都渐渐化作模糊的轮廓。

先去哪?温亭羽放松地靠进身后怀抱,任由初夏的风拂过面颊。官道两旁的杨柳正绿得耀眼,柳絮如雪般纷扬。

秦战的下巴亲昵地蹭了蹭他肩头:扬州。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他掌心画了个小圈,听说那里的早茶不错。

说着突然抖开缰绳,照夜白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将京城最后的钟声远远抛在身后。

道旁野花烂漫,有几瓣沾在了温亭羽的衣襟上。秦战忽然俯身,唇瓣擦过他耳尖:三鲜包子配魁龙珠,温热的呼吸里带着笑意,管够。

一个月后,扬州瘦西湖畔。

扬州瘦西湖面还笼着薄纱似的雾气。秦氏武馆的牌匾在晨光中泛着乌木光泽,与隔壁温氏医馆青底金字的招牌相映成趣。

两院中间那道月亮门下,几株新栽的芍药正含着露珠。

温亭羽蹲在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将新采的草药细细铺在竹筛上。

他月白的单衣被晨露打湿了衣角,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晒成蜜色的小臂。薄荷、藿香与佩兰的气息在晨风中交织,惊醒了檐下燕巢里叽喳的雏鸟。

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环来,带着熟悉的松木气息。

温大夫,秦战的下巴抵在他肩窝,新冒的胡茬蹭得人发痒,我胸口疼。嗓音里还带着晨起的沙哑,哪像有半分病痛的模样。

温亭羽头也不回,指尖撚开一丛金银花:扎两针就好。晨光透过花叶间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扎针多疼。秦战不由分说将人转过来,武师粗糙的拇指蹭过他沾着药汁的指尖。

晨露未干的青石板映出两人身影——一个玄衣飒沓,一个素裳翩然,恰似水墨丹青里走出的双绝。

温亭羽刚要瞪他,却见那人已经低头吻了下来。唇齿间还带着魁龙珠的茶香,混着他方才处理的草药清气。秦战的手掌稳稳托在他后腰,掌心温度透过单薄的夏衣灼人。

竹筛里的药草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惊起一只停在药架上的蓝尾鹊。

两人的影子在朝阳里越拉越长,从青石板上漫过矮墙,盖住了整座栽满芍药的小院。远处瘦西湖上,早起的画舫正荡开第一道涟漪。

画舫的桨声隐约传来时,秦战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怀中人。

温亭羽的唇色比院角初绽的芍药还要艳上三分,衣领也在方才的纠缠间松散开来,露出锁骨处一枚新鲜的吻痕。

今日武馆不是要收徒?温亭羽喘匀了气,指尖点在秦战胸膛上。那里有昨日与当地武师切磋时留下的淤青,在蜜色肌肤上格外显眼。

秦战捉住他作乱的手指,放在唇边咬了一口:让他们等着。说着又要低头,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师父!少年清亮的嗓音伴着拍门声传来,刘家少爷带着拜师礼来了!

温亭羽趁机从秦战怀里挣出来,理了理衣襟:快去。他弯腰捡起翻倒的竹筛,唇角却忍不住上扬,晚上给你煮化瘀汤。

秦战大笑,临走前顺手摘了朵半开的芍药别在他衣襟上。晨光里,那抹娇红衬着月白衣衫,恰似雪地里燃起的一簇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