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青阶跪雪
东方渐白,宫门即将开启。温亭羽与父亲沉默地走在通往皇城的街道上,每一步都沉重如铅。
路过将军府时,温亭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望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多想此刻能见到那个能给他力量的身影。
太医院内气氛诡异,同僚们或回避目光,或窃窃私语。院使将温御医单独召入内室,良久才出来,面色灰败。
父亲?温亭羽迎上前。
温御医勉强一笑:无妨。院使命我暂停诊务,配合调查。
话音刚落,一队禁卫已踏入院中,为首的统领冷声道:奉旨,请温御医往大理寺问话。
温亭羽瞳孔骤缩,下意识挡在父亲身前:家父年事已高,若有疑问,下官愿代父前往。
禁卫统领不为所动:圣旨指名温太医,闲杂人等不得阻拦。
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带走,温亭羽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
温大人,一位平日交好的药童悄悄凑近,听说皇上今早龙颜大怒,已经下旨彻查太医院近半年的用药记录了。
温亭羽心头一亮——用药记录!若能证明父亲一向谨慎负责,或能减轻罪责。他立刻赶往太医院档案库,却发现大门紧锁,两名陌生侍卫把守。
奉大皇子令,档案库暂时封存,任何人不得入内。
大皇子的手伸得比想象中还快。温亭羽强忍怒火,转身直奔乾清宫。此刻唯有面圣陈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乾清宫外戒备森严,侍卫拦住了温亭羽的去路:皇上有旨,今日不接见太医院人员。
温亭羽二话不说,撩起官袍下摆,直挺挺跪在宫门外的青石板上:臣温亭羽,愿以性命担保家父清白!
秋日的阳光依旧毒辣,不到一个时辰,温亭羽的额头已渗出细密汗珠,膝盖更是疼得失去知觉。
过往官员或侧目而视,或摇头叹息,却无人敢驻足过问。
午时将至,宫门突然大开,一群朝臣鱼贯而出——早朝散了。
温亭羽在人群中急切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在武将行列中看到了秦战。
秦战一身朝服,腰间佩剑,在阳光下英挺如松。看到跪在宫门外的温亭羽,他瞳孔猛地收缩,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两人目光隔空相接,温亭羽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秦战下颌线条绷紧,眼中风暴凝聚,却终究没有停下脚步。
就在温亭羽略感失落之际,忽见秦战转身大步走向乾清宫,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也一撩衣摆,跪在了自己身旁!
秦将军!温亭羽低呼,心脏几乎停跳。
秦战面向前方,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温亭羽耳中:我陪你。
短短三个字,却让温亭羽眼眶一热。他知道秦战这一跪意味着什么——
在朝堂风云变幻之际,堂堂边关大将公开与一个被调查的御医世家站在一起,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你不该......温亭羽喉头发紧。
我自有分寸。秦战声音沉稳,今早上朝我已为你父亲辩护,皇上答应重新调查。
温亭羽心头一暖,还未来得及说话,宫门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大皇子在一众党羽簇拥下走出,看到跪在宫门外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秦将军这是何意?大皇子声音拖长,莫非与温家有何不可告人的关系?
秦战不卑不亢:回殿下,臣只是认为温太医忠心耿耿,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大皇子冷笑一声:哦?秦将军对太医院的事倒是了解得很啊。
气氛骤然紧张,几位大臣悄悄退后几步,生怕被卷入这场交锋。温亭羽垂首不语,却能感觉到秦战周身散发出的寒意。
臣不过就事论事。秦战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铁,边关将士多有受温太医救治者,皆称其医术精湛、医德高尚。若因莫须有罪名获罪,恐寒了将士之心。
大皇子脸色微变——秦战这是在暗示边关将士的态度。
他冷哼一声:是非曲直,自有圣断。秦将军还是多操心边关防务吧,听闻近日又有蛮族骚扰?
秦战正要回应,宫门内突然走出一名太监:皇上有旨,宣秦战、温亭羽入内觐见!
温亭羽膝盖已经麻木,起身时一个踉跄。秦战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臂,那力道既稳又轻,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又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乾清宫内,皇上半倚在龙榻上,面色仍有些苍白。看到两人进来,他疲惫地擡了擡手:平身吧。秦爱卿,你今早上朝所言,可有实证?
秦战抱拳行礼:回皇上,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温太医清白。边关五年,温太医配制的金疮药救治将士无数,若他有二心,大可在那时动手。
皇上目光转向温亭羽:你父亲近日可有异常?
温亭羽额头触地:回皇上,家父一生行医,谨守悬壶济世之训,从无半分逾矩。日前为皇上诊病,更是殚精竭虑,唯恐有失。
那这弹劾奏折上所说......皇上指了指案几上摊开的文书。
臣敢问,温亭羽鼓起勇气,奏折中所谓用药不当,具体所指为何?
殿内一时寂静。皇上看向身旁的太监总管,后者低声道:奏折中未明言具体药方......
荒唐!皇上突然拍案,随即因动作太大而咳嗽起来,连具体所指都没有,就敢弹劾朕的太医?
温亭羽和秦战同时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入内:禀皇上,大理寺卿求见,说在温太医家中搜出......搜出一封与边关将领的密信。
温亭羽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是栽赃!父亲从未与边关将领有私下往来。他下意识看向秦战,后者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带上来。皇上声音冷了下来。
大理寺卿恭敬呈上一封信函。皇上扫了几眼,脸色越来越沉:温亭羽,这信中提及边关布防,你作何解释?
温亭羽叩首:臣从未见过此信,请皇上明鉴!
信上笔迹与你父亲颇为相似。皇上冷冷道,秦战,你来看看,这信中提到的周岩,可是你的副将?
秦战接过信函,仔细查看后突然道:皇上,此信是伪造的。
哦?
周岩二字写错了。秦战指着信上某处,周岩本名周岩,岩乃山严之岩,而非山石之岩。边关将士人人皆知,伪造者却不察。
皇上接过信再次细看,面色渐缓:确有此事......
且墨迹太新。秦战乘胜追击,若真是温太医与边关将领通信,边关路远,信件往返至少月余,墨色应当更加陈旧。
大理寺卿额头冒汗:这......这......
皇上眼中精光一闪,突然道:传旨,温太医一案交由刑部重审。在此之前,温太医暂押大理寺,不得用刑。退下吧。
离开乾清宫,温亭羽双腿发软,一半因为久跪,一半因为方才的惊险。秦战走在他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引人非议,又能在必要时扶他一把。
谢谢。温亭羽低声道,嗓子因紧张而干涩。
秦战目视前方,嘴唇几乎不动:信是伪造的,你父亲会没事的。
我知道,但大皇子不会就此罢休......
话音未落,前方宫道突然转出几个人影——正是大皇子的心腹赵德明和几名侍卫,明显是故意在此等候。
秦将军好手段啊。赵德明阴阳怪气道,边关打仗的将军,对笔墨之事倒是精通得很。
秦战面不改色:赵大人过奖。为将者,自当明察秋毫。
赵德明冷笑一声,目光转向温亭羽:温公子孝心可嘉,只是不知这份孝心,是否用错了地方?
温亭羽强忍怒气:下官不明白赵大人何意。
不明白?赵德明突然提高声调,你与秦将军过从甚密,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今日宫门外那一幕,更是感人至深啊!
秦战眼神骤然变冷,右手不自觉地按上剑柄。温亭羽余光瞥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知道他在极力克制怒火。
赵大人,温亭羽抢先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下官与秦将军不过是医者与伤患之谊。若赵大人也有旧伤难愈,下官同样愿意效劳。
赵德明被噎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好个牙尖嘴利的御医!我看你们温家......
赵德明。秦战突然直呼其名,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噤若寒蝉,宫道之上,喧哗无状,你是要本将请出《大明律》来教你礼仪吗?
赵德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究不敢与秦战正面冲突,只得悻悻退开。秦战看都不看他一眼,大步向前走去。温亭羽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
转过一条僻静小巷,秦战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将温亭羽拉入一处门洞。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尚未平息:他们敢这样对你......
温亭羽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今日太冒险了。
秦战深吸一口气,渐渐平静下来:我已派人去查那封假信的来源。只要找到证据,就能反将大皇子一军。
父亲在大理寺......
我安排了人照应,不会让他受苦。秦战轻握温亭羽的手,又迅速松开,你先回府休息,晚上老地方见。
温亭羽点点头,目送秦战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巷尾,这才转身往温府方向走去。
路过一家药铺时,他突然想起父亲常用的几味药还在太医院,如今父亲被关,那些药......
他脚步一顿,转而向大理寺方向走去。或许,他不能立刻救出父亲,但至少可以送些药物和衣物进去,让父亲少受些苦楚。
大理寺狱门外,守卫森严。温亭羽刚说明来意,就被粗暴地拒绝:重犯不得探视!
家父年迈体弱,这些只是常备药物和换洗衣物......温亭羽取出几块碎银悄悄塞过去。
狱卒掂了掂银子,态度稍缓:东西可以送进去,人不能见。上头有令,特别关照温太医。
温亭羽心中一沉,却也知道这是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他再三道谢,又额外给了些银两,拜托狱卒多多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