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新年守岁
盛康六年·腊月
腊月三十的边关，寒风呼啸，大雪封山。军营各处却张灯结彩，士兵们用红纸剪了窗花贴在营帐上，简陋的木门上贴着崭新的春联，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温亭羽在医帐里忙碌着，案板上堆满了面团和馅料。几个小兵围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将面团擀成薄皮，包入馅料，捏出精巧的褶子。
温大人，这饺子真能带来好运吗？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问道。
京城习俗如此。温亭羽笑着将包好的饺子排列整齐，除夕夜吃饺子，寓意更岁交子，来年吉祥。
咱们将军从来不过年的，另一个老兵插嘴道，往年除夕照常练兵，今年居然破例放假，还准许饮酒，真是稀奇。
温亭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心头泛起一丝暖意。自从两人相互照顾，秦战对他的态度越发温和，甚至为他在军中辟出一块药圃，允许他按照京城习俗准备年节。
将军体恤将士们一年辛苦。他轻声道，继续低头包饺子。
要我说，这都是温大人的功劳。小兵笑嘻嘻地说，自从您来了，将军整个人都和善了不少。
温亭羽耳根一热，连忙转移话题：去问问赵老，他那边的药酒准备好了没？
小兵们领命而去，医帐里顿时安静下来。温亭羽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望向窗外。
暮色已经降临，雪停了，天空呈现出深邃的蓝黑色。远处传来士兵们的欢声笑语，夹杂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两年多了，他心想，期间经历了生死危机，还有与秦战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发什么呆？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亭羽猛地回头，只见秦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帐门口。
将军今日难得没穿铠甲，一身深蓝色棉袍，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黑色腰带，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柔和许多。
将、将军。温亭羽慌忙起身行礼，饺子快包好了。
秦战走近，目光扫过案板上整齐排列的饺子：京城习俗？
嗯，除夕夜吃饺子，团圆美满的意思。温亭羽解释道，突然注意到秦战的手上沾了些墨迹，将军在忙军务？
秦战摇摇头：我去再写几副春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很多年没写了。
温亭羽心头一动。秦战父母早亡，想必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过过年了。他鼓起勇气提议：那你先去吧，待会儿一起来吃饺子？我还准备了些京城带来的茶叶。
秦战的目光在温亭羽脸上停留了片刻，轻轻点头：好。
一群兵围着温亭羽站在灶台前，看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饺子皮，将馅料包进去，这是温御医在亲手制作元宝饺子。
温大人，这饺子真能包进铜钱？一个年轻士兵瞪大了眼睛问道。
温亭羽笑着点点头：京城习俗，吃到铜钱饺子的人来年会有好运。他将一枚擦得锃亮的铜钱包进其中一个饺子，特意捏了个不同的花边做记号——这个，他要确保秦战吃到。
厨房外传来一阵骚动，秦战带着几位将领走了进来。
温亭羽擡头，正对上秦战含笑的眼睛。自从那场大病后，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尴尬随着时间的迁移渐渐的消散了。
秦战挑眉，突然卷起袖子：教我。
这个简单的请求让温亭羽心头一暖。他挪了挪位置，让秦战站在自己身边，然后拿起一张饺子皮示范：放馅料，不要太多...对，然后这样捏起来...
秦战学得很认真，但那双惯于握剑的大手显然不太擅长这种精细活。他包的饺子要么馅料外溢，要么形状怪异，惹得周围士兵忍俊不禁。
笑什么？秦战佯装恼怒，第一次包，已经很不错了。
温亭羽看着他手中那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忍不住笑出声：将军还是去巡视军营吧，这里交给我。
秦战无奈地摇摇头，却坚持又包了几个才离开。温亭羽注意到，将军临走时特意多看了几眼那个做了记号的铜钱饺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
夜幕降临，军营中央的空地上燃起数堆篝火。将士们围坐成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热闹。温亭羽亲自将煮好的饺子端到主桌上，特意将那个特殊饺子放在靠近秦战的位置。
来，尝尝京城风味。温亭羽为秦战夹了几个饺子，状似随意地将那个做了记号的也夹了进去。
秦战接过，蘸了醋一口咬下，随即叮的一声轻响——铜钱被他吐在了桌上。周围将士立刻欢呼起来：
将军来年必有大运！
温大人包的饺子就是灵验！
秦战拿起铜钱，在火光下仔细端详，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温亭羽一眼：多谢。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热烈。士兵们轮流表演助兴，有人摔跤，有人唱起家乡小调。温亭羽也被起哄抚琴一曲，他推辞不过，只好取出那张古琴。
献丑了，一曲《贺新岁》，祝诸位新年安康。
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欢快明亮，仿佛春风拂过冰封的大地。士兵们跟着节奏拍手哼唱，就连最严肃的老将也露出了笑容。
温亭羽擡头，正对上秦战专注的目光——将军坐在主位，手中把玩着那枚铜钱，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曲终时，掌声雷动。温亭羽红着脸收起琴，回到座位上。秦战亲自给他斟了杯酒：琴艺越发精进了。
将军过奖。温亭羽低头抿了一口，掩饰脸上的热度。
宴席持续到深夜，随着更夫的梆子声响起，士兵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温亭羽也起身告辞，却被秦战叫住。
陪我去城墙上看看。将军的声音带着几分酒意，却不失清明。
两人登上城墙，远处村落中不时有烟花升起，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寒风夹杂着细雪拂过面颊，温亭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秦战见状，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肩上。
将军，我不用......温亭羽想推辞，却被秦战按住肩膀。
听话，穿上。秦战站在他身侧，目光投向远方的夜空，小时候，每逢除夕，父亲都会带我去城墙上守岁。他说，站在高处，能看得更远。
温亭羽静静地听着，将军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低沉：十六岁那年，父亲战死，我就再也没守过岁。
温亭羽心头一酸，不自觉地靠近一步：今年我陪你。
秦战转头看他，眼中流转着复杂的光芒。烟花在他们头顶绽放，将将军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也映出了他眼底那份难得一见的柔软。
亭羽，我...秦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酒意和说不清的情绪。
温亭羽的心跳如鼓，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秦战极少直呼他的名字，更从未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过话。
周岩的身影出现在城楼转角，步履略显匆忙。他犹豫了一下，先是看了眼并肩而立的二人，这才抱拳行礼：将军，京中来了消息。
秦战眉峰微动，不动声色地收回方才的情绪：何事？
周岩将信递给秦战：皇帝急召温御医返京，即刻启程。
温亭羽如遭雷击，急忙接过信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因宫中年关将至，太医院人手短缺，特召温亭羽即刻返京。
这...太突然了。温亭羽喃喃道，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信纸，他的手微微发抖。
有人从中作梗。秦战的声音冷得像冰，恐怕是王瑾回京后进了谗言。
我派人护送你。秦战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温亭羽敏锐地注意到将军的手指微微发抖，周岩，准备马匹和干粮。
周岩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两人。温亭羽擡头看向秦战，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刚才在山坡上，将军想对他说什么？那句未说完的话，是否如他所想的那样...
一阵寒风掠过，温亭羽不自觉地往秦战身边靠了靠。将军说道：别怕，我们一起应对。
温亭羽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无论前方有什么艰难险阻，至少他们不是孤军奋战。
将军...他轻唤一声，声音微微发颤。
秦战深吸一口气，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这个拥抱来得突然而有力，温亭羽能清晰地感受到将军胸膛的温度和心跳的节奏。
保重。秦战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沙哑，我会派人接应你。
温亭羽回抱住秦战，将脸埋在将军的肩膀上，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特有的气息。这一刻，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止。
我很快就回来。他轻声承诺，却不知道这个承诺能否实现。
回去收拾吧，明日一早出发。秦战松开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多带些药材，路上可能用得上。
温亭羽点点头，两人并肩走下城墙。雪已经停了，月光洒在积雪上，映出一片银白。他们的影子在雪地上交织在一起，仿佛比主人更加难舍难分。
......
回到营帐，温亭羽开始收拾行装。他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医书，还有珍爱的药箱和古琴。
收拾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枕下取出秦战送他的那把破虏匕首，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正当他折叠衣物时，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温亭羽连忙掀开帐帘，秦战站在月光下，手里抱着一个用油布裹得严实的长条形物件。
还没睡？温亭羽侧身让他进来。
秦战走进帐内，将包裹放在桌上，伸手解开层层油布：给你的。
温亭羽凑近一看，竟是一支做工精良的短弩。弩身以檀木为骨，青铜配件上刻着云雷纹，扳机处还镶嵌着细小的夜明珠，在昏暗的帐内泛着微光。
这...
你上次说弓箭太重，秦战指尖拂过弩身的雕花，短弩轻巧，射程和杀伤力却不输长枪。我特意找军械司重新改良过，多加了两道机关。
温亭羽捧起短弩，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我用不到......
收着。秦战打断他，喉结微微滚动，就当是......新年礼物。
温亭羽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地将短弩收入特制的皮套：谢谢。
两人相对而立，帐内只有油灯偶尔的噼啪声。秦战的目光在温亭羽脸上徘徊，欲言又止。
明天路途遥远，早点休息吧。最终，秦战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欲走。
等等。温亭羽叫住他，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个锦囊，这是我编的护腕，夹层里缝了金丝软甲，还浸过草药，既能防割伤，又能驱寒止痛。
秦战接过护腕，展开时露出整齐的针脚，边缘还画着不显眼的云纹：这是你亲手......
闲着没事做的。温亭羽别开脸，耳尖泛红，将军常年骑马，手腕容易劳损，戴着多少能护着点。
秦战低头将护腕系在腕间，金属扣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两人四目相对，许多话都凝在眼底。最终，秦战掀开帐帘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里。
温亭羽站在原地，摩挲着短弩上温润的檀木，心中泛起涟漪。明日他就要踏上回京之路，等待他的不知是福是祸。但至少此刻，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他取出日记本，在最后一页写道：
除夕之夜，将军赠我短弩，我赠将军护腕。明日返京，前路未卜，唯愿与君今生同行，共赴风雨......
写完后，温亭羽吹灭油灯，和衣而卧。窗外，新年的第一缕曙光已经悄然爬上帐檐，照亮了两个即将并肩而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