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来者何人

第170章 来者何人

鎏金珐琅暖笼在紫檀案几上氤氲着沉香,今儿早刚搬出来的十二扇螺钿屏风将寒风挡在正厅外。

青果正轻抚着孔雀蓝冰裂纹青瓷碗,用它盛着翡翠银鱼羹,倒映着穹顶垂落的八宝琉璃灯。

姚渥丹擡手示意朱婆,“把长寿面赶紧端上来!”

八仙桌下暗流涌动。

裴赫泫皂靴尖正勾缠着秦卓潇的脚踝,象牙箸却将青瓷碟里的蜜渍腊肉拨到对方碗中。

“哥日夜操劳……”裴赫泫的指尖划过玛瑙酒樽底部的回字纹,眼眸在盈笑,“多吃点补补身体!”

秦卓潇面不改色咽下对方挑出的腊肉,他又舀起一勺翡翠银鱼羹,玛瑙色汤汁映出裴赫泫桌下作乱的云纹锦靴。

姚渥丹夹起一块热腾腾的红烧肉,落在裴赫泫碟中,“多吃点肉,最后再吃长寿面!”

裴赫泫点点头。

“今儿就动身?”坐在主位的老者指尖在紫檀案几上叩出断续节奏。

“是。”秦卓潇正用羹匙将盅里的汤送进口中。

接过丫鬟捧来的玛瑙酒樽时,秦悦之的指尖在樽底上顿了顿,“府上不必担心,你们安心去办事。”玄色锦袍上的银线云纹在晨光下忽明忽暗。

秦悦之执筷箸夹起盘中红梅状炙鹿舌随震动簌簌轻颤:“此去多加小心。”

以龙飞行的速度其实很快,裴赫泫睫羽倏地一抖。掐丝珐琅碗里的阳春面蒸起白雾,氤氲了他眼尾薄红。

看出他的心思,秦卓潇将碗推至他面前,“我俩速去速回,让夜月留下来照应。”

“今儿个初三,”裴赫泫拨弄着袖口银貂毛,“算算日子目羊也该快到京都了。”

秦悦之仰颈饮尽残酒,喉结在烛光下滚动:“横竖那位没实证,不过将我圈在府中。”指腹划过酒樽上錾刻的蟠螭纹,“待你回京都,秦府这把火才真正烧起来。”

朱婆捧着缠枝莲纹漆盒踏雪而来,鬓间落着未化的雪粒子:“启禀老爷、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开口时呵出团团白雾。

姚渥丹立在雕花槛窗边,房檐上雪粒子裹着大风扑簌簌落在眉间。

青石径上秦卓潇的黑貂大氅掠过积雪,翻飞间暗绣金蟒纹如活物游走。

裴赫泫拢着白狐大氅回望老夫人,挥挥手示意:“伯母我们走了,外面冷快回吧!”

银龙在夜空中逡巡盘旋卷起残阳时,已快落在丰通之国边境,龙爪拨开流云时鳞片与云相擦。

裴赫泫望着下方连绵的军帐:“戍卫在此的还有多少?”

攥紧龙角的秦卓潇,龙角上还缠绕着玄色绦带:“调遣精锐潜入京都后,余下二十万秦家军皆在此驻防。”

龙摆尾扫过云层,龙吼震天,“飞骑营五万玄甲,夜月又安插四万士兵进飞骑营……”

龙须拂过秦卓潇的手腕,“如今京都的校场还剩多少?”

秦卓潇摸摸龙脊回道:“暗处三万,明面上领兵部饷银的五万。”

“这么说来差不多有四十万大军。”话音未落银龙已俯冲而下,落地时积雪簌簌震落,银龙又变回那身白狐大氅的裴赫泫。

秦卓潇玄色袍袖上还沾着地上的霜花,便拉着他一起踏着冰碴走向戍楼。

戍楼的影子刚漫过界碑,秦卓潇突然松开手顿住脚步半蹲下来,想了想又直起身体。

“你……”裴赫泫整个人已被拦腰抱起,瞬间腾空而起。

未化的霜花顺着相贴的腰线坠落,秦卓潇喉结在月光下滚动。

“忘了你肚子太大,不能压着。”

裴赫泫垂落的银发正扫过他的臂弯,“这不是幻化了,其实不碍事。”

“飞了这么久,定是累的。”秦卓潇将人往上颠了颠,又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累了就睡一会,到了我在叫你。”

戍楼转角转出披挂青铜兽面甲的身材魁梧的男人,“来者何人?敢擅闯军营?”

“是我!”

胡李将军卸下头盔的刹那,左额那道月牙状的箭疤在火把下泛着青光。

这是当年李景暗箭留下的印记,而他后背还有另一处箭伤隆起。

待看清来人面容后,这位沙场老将瞳孔猛地收缩:“秦小爷?!”

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秦卓潇肩上,震得铁片铮鸣,“几年不见你小子出落成男子汉了!如今比我都高了点!”

粗糙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对方大氅护肩的云纹,语气突然发紧:“发生变故了?莫不是你爹……国公爷也来了?还是在京都……”

话到半途戛然而止,鹰隼般的目光倏地刺向阴影中那位银发男子。

那人肤白胜雪却毫无病态,及腰银发在夜风里泛起珍珠般的光泽,“这位是?”

裴赫泫微微颔首:“见过大将军。”银线滚边的大氅纹丝不动

秦卓潇横跨半步,“师父,这位便是信中所言的都门直隶司左长史……裴赫泫。”

胡李将军蒲扇般的大手在战袍下摆狠狠搓了两把,这才伸出来:“裴大人仗义!弟兄们的冬衣、军饷才算有着落。”粗粝掌纹里还沾着铁锈。

“不必客气。”裴赫泫虚握即收。

“快请,帐里说话!”胡李掀开毡帘带起一阵草沫,忽又扭头露出森森白牙:“要不要瞧瞧玄甲重骑?老子这就……”

“不必。”秦卓潇截住话头,拇指无意识摩挲吞月剑柄,“此行为密,老爷子还被困在京都……”

铁塔般的身形骤然凝固,胡李眯起独眼:“那位还是动手了!对了,不是说你去北荒求和?”

秦卓潇帮裴赫泫解开大氅的动作稍有停顿,眼眸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胡李将军拿起酒壶倒了三杯烈酒,搁置在案几上面。

“先喝点酒暖暖身子,你们日夜兼程定是很累。红宝在营地外吧?一会儿我命人去添草料……”

“红宝有人在照料,事情说来话长,待我慢慢道来。”他侧过头,目光扫过裴赫泫被雪水浸湿的肩头,“再吩咐人准备些吃食,若有热奶和肉食更佳。”

夜色如墨倾泻。

数名身披灰鼠裘的禁军踏碎府门积雪,为首的李公公抖开明黄卷轴,尖细嗓音刺破寒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归京各驿站所报……秦卓潇勾结南蛮余孽中途潜逃……即刻查抄秦府,全府押入诏狱候审。”

“秦老,”殿内李公公正将圣旨啪地合拢,“一个月……”

禁军统领一脸得意的笑,朝殿外大吼道:“动手!”

檐上积雪微陷三分,夜月透过掀开的琉璃瓦缝隙屏息凝望。

静伏于飞檐暗影处,喀地轻响瓦片悄然归位。

此时,一道黑影疾速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