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护你周全
“天合使臣觐见——”
浑厚通传声穿透九重帷幕,青铜兽首烛台的火光应声摇曳,将满殿兽皮幔帐映得忽明忽暗。
穹顶悬垂的九层塔幡无风自动,粗粝墙壁上交错钉嵌的兽首在暗影中若隐若现。
握着青玉酒樽的枯瘦手掌蓦地收紧,王座上的老人擡眼时,正见锦袍男人踏过兽骨门槛。
“天合外臣秦卓潇,拜见北荒王。”
“赐座。”王座间传来沙哑嗓音。
北荒王佝偻的脊背如同压弯的驼峰,银白虬须垂至脖颈,“北荒乃苦寒之地,倒叫尊使受这趟苦行。”
秦卓潇指腹抚过盏沿,琥珀酒液里晃动着穹顶垂落的青铜骨雕。
“天合圣上念及苍生黎庶,方遣我等北上缔缘。”秦卓潇注视着老者吞咽时滚动的喉结,“也为……”
篝火堆噼啪爆开火星,整只烤全羊在青铜架上缓缓转动。
空气里飘着烤馕的焦香、羊肉的膻味,以及从酒肆溢出的葡萄酒甜腻气息。
宫殿侍从捧着嵌玛瑙的酒樽往来其间,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在一起。
着实难闻。
“好臭!”白尤猛地用锦帕捂住口鼻蹙起眉,忽地眼尾一挑眸光一闪,“你是不是随身带着鼻烟壶?”
“白主子!不可……”齐箴慌忙弓腰,袖口被攥出褶皱,“小的是怕那玩意儿,对小主子不好!”
“机灵鬼,还真是巧舌如簧。”白尤的目光掠过对方紧攥袖口的手,捂着口鼻的腕子上的蛇镯在夕阳下泛起幽光,“这么宝贝?!莫非是……女人送的?”
“白主子,可别开小的玩笑了,当真是怕伤了小主子!”齐箴额角渗出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得。
他笑呵呵的道:“再说平日里都是和一群大老爷们儿混,哪来的女人!”
“有道理!”白尤漫不经心拨弄着酒樽。
齐箴刚直起腰要退回原位,忽听得银勺相击的脆响。
又见白主子回身瞧他,凤眸里凝着笑,小声道:“那就是…爷们儿送的?!”
这时就见目羊和齐箴打了个手势,他点点头。
“白主子,主子回来了。”
“倒是蛮快的!”
山匪首领俊杰也随行在此,凝望窗外时思绪忽而飘远。
自那日被奶奶带离山寨,他便再未见过那位武功卓绝的丫鬟。
日影西斜。
残阳染透大殿雕花窗格,恍惚间竟疑心那道身影不过是血雨腥风中滋生的幻象。
斯兰用银勺敲击着大食玻璃器,叮叮声在大殿之内传出回响。
舞池中央的舞姬脚踝上的铜铃随着旋转叮当作响,闻声都低着头退了出去。
“北荒王到——”
白发苍苍的北荒王拄着金雕骆驼首杖踏入大殿,秦卓潇与他并肩而行。
满殿群臣以掌抵胸单膝而跪,王座两侧的牛油巨烛,将老人面上的皱纹映得沟壑纵横。
北荒王登上主位,秦卓潇本被侍从引向下首客席,他却径自撩袍坐在白尤身侧。
白尤借着大家落座的间隙偏头问道:“如何?”
“老狐貍说会考虑。”秦卓潇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扫过对面北荒的一众大臣和他的儿子们。
“能在王座上盘踞五十年之久,十几个儿子竟无一人敢造次。”他唇角勾起冷笑,“要么是群狼共主,要么是群羊抱团。”
白尤垂眸看着酒液中浮动的月影:“孛日巴彦原子嗣倒是蛮多的,在宫内的就有十一子。不过……长子因病去世,幼子是这个刚刚相认的斯兰,他尚在……”话音被金樽叩击声截断。
北荒王高举鎏金木匣,苍老的声音震得烛火摇曳。
“天合国不仅送来牲畜和美女,更有份特殊的礼物。”木匣开启时铜锁发出脆响,“还有…猫头岭以北的土地!”
北荒王高高举起手中酒樽,“第一杯就敬给远方而来的使臣,也敬给北荒新得的土地!”
“喏头!喏头!喏头……”
欢呼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数盏青铜酒樽碰撞出金戈之音。
混着北荒人特有的喉音震颤,仿佛万千战马在嘶鸣。
白尤的指节绷得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
“这老匹夫竟敢当众折辱我们,真是蹬鼻子上脸。都怪承光帝那个狗皇帝派你来递降书……”她齿缝间溢出的低语裹着冰碴,余光却见秦卓潇仍慢条斯理地转着酒盏。
“夫人莫生气,”他转头凝视着白尤目光转下停在她的小腹上,酒樽轻叩案几,“不过是时间问题。”
琥珀酒浆在银樽中荡漾起丝丝涟漪,秦卓潇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无论是北荒王、承光帝还是别人,他们迟早都要为此付出百倍的代价。”
案几下忽然探来温软掌心,将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轻轻复住。
“他们欺你如欺我,承光帝、圣女一路追杀想取你性命,”白尤指尖描摹着他掌中箭茧,“只要我活着一日,定会护你周全。”
酒液顺着孛日巴彦的银须滚落,在衣襟上洇开暗斑。
北荒王浑浊眼珠骤然迸出精光,鹰隼般攫住下首的男人。
“在座诸位可知,这位天合来使还有另一重身份?”
他忽然用大拇指重重抹过下颌,玉石扳指刮过胡须,“他便是十四岁就随父出征,踏平南蛮大成的秦悦之独子。”
酒樽在粗粝的指节间转了个圈,对面虬髯大汉斜倚坐着,戏谑目光如弯刀般剐来:“哟,天合国当真是没人了?竟派国公的儿子来求和?”
“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不还是得跪着求咱们北荒?”镶金牙的汉子撕咬着羊腿,吃的满嘴的油光锃亮。
鎏金酒樽凝在秦卓潇指纹丝未动。
十步外的斯兰正垂首啜饮,酒樽稍倾的刹那,他目光掠过白尤时。正迎上秦卓潇冷冽的注视,那眸光将未尽的笑意凝成霜刃。
忽然有人嗤笑:“秦公子倒是风流快活啊!千里求和还不忘带个美人取乐!”
银刀划开烤全羊的脆皮,油脂滴下来。
孛日巴彦慢条斯理擦拭着镶满绿松石的弯刀:“北荒儿郎说话直,秦大人海涵……”
话音未落,白尤已截断话头霍然起身,“逞口舌之快能让战马长出翅膀?地上长出粮食?依我沿途所见,北荒黄段应该粮仓无粮,药库里连片甘草都寻不着。”
满殿哄笑陡然凝滞。
“眼下你们三国共御外敌天合,北荒从天合拿的肉,就不需要和他们平分?”她环视满座,“都是被缰绳勒着的困兽,就别在这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东施效颦了!”
寒光掠过秦卓潇眉骨时,他执盏的指节微微泛白,嘴角笑意却更浓,仰颈饮尽酒浆。
“秦大人是使臣,天合又不是他们老秦家的天下。”一身粉色裙裾的白尤缓缓离开座椅。
“为人臣子自当奉君为主,若下次承光帝要把整个天合拱手相让,派秦大人来呈递文书,”她忽然转身看向各位,“想必秦大人也会面不改色地前来,待求和书到手使命达成自会策马回朝。诸位与其操心秦大人,不如想想你们北荒的明日。”
殿外突然传来击掌声,“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