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此乃滑脉
青帷马车碾过长街月影。
车后方的程府也渐行渐远,惟余几缕素幡在风中飘摇,衔着未尽的哀悼。
乌木螺钿镶嵌的锦盒在沉香茶几上,里面的夜明珠随着马车在里面轻滚。
夜明珠散发出冷白光,随马车颠簸在裴赫泫眉眼间织成涟漪,可见他攥着锦帕的手指骨节发白。
秦卓潇拿过他手中的锦帕,伸手拂去凝在他鼻尖的薄汗。本就苍白如纸的面色更添病气,衬得那双眸子——又绿又翠。
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秦卓潇发觉他的呕吐症状愈发严重,乘车归府途中便呕声不断。
“医者不自医,更何况乖乖还不是大夫。魆幻不在,不可大意。”秦卓潇的大手环绕在他的腰间,一把将人托起抱在腿上。
抄起手边的水盏,抵到他的唇边,“漱漱口,灵猫已经去请郎中。我们到府,郎中差不多也到了。”
他这次没阻止秦卓潇请郎中,他想着人死都能重生得个绝症又算什么,让他再死一回。
谁知道呢?
“不急。回府先用晚膳,不好让家尊等着。”
漱口后。裴赫泫柔软的胳膊搂在他的脖颈,白皙的下巴颏就擎在他的肩上。
闭着眼睛呢喃:“我不会是得了绝症吧?我看话本子(电视剧)上说得了胃癌就是这样,什么都吃不下。”
“胡说!都是些市井杂文,还有比痨病更严重的病?”想了想又道:“若真是病了,我就把最好的郎中都找来。”
身上的人声音依旧低低的,“都怪你,早上发狠了弄我。”气奄奄的道:“一天都浑身乏累没得空闲,中午准备的菜又难吃,鱼太腥,肉太腻。”
见秦卓潇没说话,他擡起眸子看着他,“我说你,你不爱听啊?”
夜明珠滚落间,将裴赫泫的唇色洇染成水粉色。
“乖乖!我是在想不知道晚膳有没有你爱吃的。”
裴赫泫从嗓子眼发出一个软绵绵的“喔!”柔软的身体又趴回他的肩膀,在秦卓潇外露的脖颈用力的吸了一口。
「真好闻!」
「你也是!」
“我近来是不是特烦人?”葱白的指尖无意识的绞在一起,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矫情又事多。”
兴许是身体不舒服的缘故,这几日他的腰身越发松软无骨。
将人往上抱了抱,“乖乖,不烦人!”大手来回摩挲着他的背脊。
“可能是前去程府吊唁影响心情,又与程北交代杨庭那些官司,难免心烦。”
“我知道。”秦卓潇拉开马车青帘又放下,“还有一段路到国公府,补些阳气?”
搂在脖颈的那双手不知不觉的抖了抖,裴赫泫将脸埋入他的颈窝,嘿嘿嘿地笑起来。
“秦爹,还得是你啊!万一我真嗝屁了!不如好好享受多吸点阳气,潇潇洒洒走一遭。”
“乖乖!”
“嗯?”
“不会让你死的,除非…我死在先。”
秦国公府。
迈进垂花门的二人,八角玲珑灯将秦卓潇、裴赫泫的影子拉得老长。
自从裴赫泫搬离国公府,秦卓潇也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姚渥丹整日抓不到儿子影子,秦悦之宽慰夫人道:“都门立衙命案多,会经常与官员一起议事……”
她却说:“得,儿大不由娘!”
回府用膳裴赫泫给老夫人带来一对福禄长青镯,浓艳的翠绿色。哄的姚渥丹喜笑颜开,说她干儿子会疼人!
朱婆与朱管家面容憔悴,岁月的痕迹在他们脸上愈发明显。秦卓潇遣人取走四进院遗体时,告知他们害朱敏的杀手已经死了。
晚膳后。
二人回到三进院,裴赫泫停留在箭毒木下荡了会秋千消食。
秦卓潇命灵猫将郎中带进来诊脉,依旧是那个老郎中。
“小公子,近日有何不适?”
郎中看着他,手摸着发白的胡须,“初见之时,你遍体是伤。看来…后来你调养的很好!”
他莞尔一笑道:“好久不见!”
裴赫泫自述症状已断断续续一个多月,主要表现为胃腹胀闷,自认为是积食所致。
且闻到某些气味时会出现恶心呕吐的情况,症状时轻时重。
白须郎中按脉良久,原本相隔甚远的两条眉毛忽然间聚到一处,差点跌坐地上。
扶了他一把的秦卓潇问道:“如何?”
郎中颤声道:“此…此乃滑脉!”
平日稳如泰山的秦爹此刻竟呆立失神,仿若石化般站在原地。
“滑脉?什么是滑脉?绝症?”裴赫泫抽回白皙得手腕,面色凝重地指着发愣的秦卓潇,“你不用瞒着我,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不是好病,我也不傻能看出来。”
男人怀孕的震惊中没缓过神的郎中,一只铁钳般的大掌狠狠掐着他的胳臂将他拖了出去,一路生拉硬拽来到耳房。
门一关。
四周一片漆黑。
“秦小爷,我发誓绝不外传,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此事。”他不停的双手作揖恳求着:“我也没来过秦府,你别杀我,别杀我……”
“我何时说要杀你了?”
殿中太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郎中停下作揖的动作。
“不杀我?不杀我就好。”
“我杀人就杀了,哪那么多废话。”
说来迟那时快,别在腰间的吞月陡然出鞘,一道刺眼的寒光冲进郎中眼睛。
郎中捂着脑袋大喊一声:“啊——”
殿外响起的细碎脚步声,手捧盥洗盆的齐箴和连廊下的一道狭长黑影相遇。
齐箴见九天手里捧着个四四方方的樟木盒子铜铰为扣,后来还跟个擡箱子的奴才。
轻叩门框,二人进入寝殿。
樟木盒带着钥匙放在紫檀平角条桌上,身后的奴才把箱子落地打开木盖,九天朝奴才摆摆手,“退下。”
“裴公子,新收上来的地契和商帖都在这里。”又指着地上的箱子道:“这是楼外楼对面新开的天外天客栈收回的银子,都在这。”
放下盥洗盆,绕过八宝缠枝屏风的齐箴站在九天身后,看着那黄澄澄金灿灿的金子。
葱白的指尖捏起钥匙,裴赫泫好整以暇的打量半天,最后也没打开樟木盒子。
“不瞒你们,我已经时日无多。”他玉白的指尖丢下钥匙砸到紫檀桌上,看着地上的大钱箱,“钱财乃身外之物,金子、铺子也带不走都留给你们主子!”
齐箴问道:“郎中说生的什么病了?”
从外赶回的灵猫,透过半掩着的门就听道,“是比痨病还严重的病…”
殿内又传出裴公子的声音,“郎中说是什么滑脉。我看你们主子脸色就知道不是好病,他还掩耳盗铃把郎中拉走,越不让说不越可疑?”
房檐上的目羊一跃而下和他肩并肩,突如其来得呜咽声传入灵猫的耳朵,灵猫悄悄往右边移了半步。
“滑脉?男人!”
殿内的九天和齐箴静静而立,又默默对视一眼,青灰色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睛睁的老大。
“——滑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