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手心手背

第98章 手心手背

命人取来禁药红铅,李公公将新的明黄蟠龙纹帕子递给陛下。

右手指节暴起抵住唇齿,承光帝喉间震的那抹猩红尚在舌尖打转。

“更何况,什么?”他左手指死死扣进龙纹扶手里,将染血丝帛紧攥成团纳入右手掌心。“朕。无大碍。国公爷…不防直言。”

“更何况程家双子也在都门直隶司当差,今日开衙程侍郎人头便登上德胜门。恐怕此事已然——蓄谋已久。”

“查!”承光帝指节叩在血痕未干的丝帛上,“十日内,朕要看到直隶司的追凶铁证摆在这九龙案头。”

程府遭此噩耗,上下一片哀鸣。

朱红大门白幡纷飞。两边的白灯笼悬挂在檐下,上面写着一个黑黑的奠字。

门口整整齐齐依次跪着两大排披麻戴孝的下人,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喊道:“老爷死的冤枉!老爷死的冤枉!冤枉……”

人来人往乱哄哄的,里面的哭声也可谓是震天动地。

绵延数里尽是严阵以待的兵卒,百姓们在外围交头接耳。

“听说被人给暗杀的,眼睛睁的这么大。”那人拿出两只手比量着,“瞪的有牛眼珠子那么大。”

“啧啧啧,这么吓人?”

“是暗杀。头在身子不翼而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讨论。

“朝廷大臣说杀就给杀了?凶手抓到没有?”

众人摇摇头。

“哪那么容易抓到!狠人啊,连个全尸都没给他留,想想当大官也没啥意思!”

“哎?你们说好巧不巧,今儿还是秦小公子请旨的那个什么都门开衙,想想为何?”

“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下马威?”

一个男人看着不远处的程府,“我倒觉得如今的朝廷内忧外患,一品大臣又对百姓有何贡献?依我看死就死了!你们说是不是?”

挨着他有一个头圆鼻大的男人又道:“秦小公子想为老百姓做点实事,定是触碰了某些人利益。这承光帝摄政以来也没啥功绩,如今又割地求和。哎…天合要亡喽!”

言罢,二人步履沉稳,转身离去。

灵堂就设在一进院,棺椁是上等的樯木四面皆厚六寸,此木可万年不变不腐。

但里里面只陈有一颗程行野的首级,在无其他。

本应该命钦天监的阴阳师来择日下葬,眼下身躯至今下落不明,只能往后拖延。

众人皆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而今程南、程北二人双眸却是猩红似血,冷冷地凝视着突然发生的一切。

身高腿长的男人一跃飞身下马,马蹄铁叩击青石迸出火星。秦卓潇袍角挟着冷风径入程府,在灵堂前上了三炷清香。

转身迈着大步朝程南、程北走去。

玄色外袍旋出半弧阴云,铁钳般大掌按过程南、程北肩胛:“节哀顺变,眼下要先找到程侍郎的遗体才是。还有…”

程南、程北昨夜在何处?

程行野不止一房夫人,一夜未归竟然无人知晓?

太过蹊跷。

程南目眦欲裂,指天立下血誓:

“弑父者必当挫骨扬灰!血债必以血偿!若违此誓——”他拽过胞弟程北手腕又从怀中掏出匕首,一人手心向上,一人在手心向下,两手持平一线。

刀刃剐在肉上划出一道长长血口,“如若不然天地共诛,兄弟永堕无间之道。”

朔风穿廊而过,秦卓潇眼中凝着冷光。

“若谁寻得先父遗骸者赏黄金十万两。线索确凿者赏百银。”程北将身后奴才佩剑从鞘中拔出,一剑斩落白色灵幡。

手背的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灵幡上,“此诺天地为证,即刻命人传下去。”

“是。”

奴才接过佩剑,收回剑鞘。

秦卓潇掠过二人时带起灵堂白幡簌簌,腰间白玉佩撞上吞月佩剑迸出声响,凉风卷起玄色锦袍下摆。

“我与左长史在都门直隶司恭候各位,一同议事。”人已迈步走出程府翻身一跃上马,马蹄声碎过朱坊巷长街。

灵堂素幡低垂。

少辈郡王胥荣、白沧兰于前执香,关羿伦、祁方、杨子江等人依次列于后。

彼时灵堂间耆老关鸣,鹤以杖点地。其后更有白君霄、祁连山、杨庭、迟棉等大臣皆赶来程府吊唁。

纸钱灰湮半阙名,残烬送君赴幽冥。

昨夜。

青院东阁。

暴雨冲刷过的汉白玉阶上,半幅染血的户部鱼鳞图册正随风翻卷。

这场谋杀必会掀翻朝廷局势,若是舍一人能得天下何乐而不为?

“你要杀我?”

弃车保帅!

亲王胥东青低笑出声大手拂过鱼鳞图册,青色朝靴未褪沾着未干的水迹。

“程侍郎啊程侍郎,你可别怪我心狠。安心下去,这些年你私吞的银子有多少不必我细说吧?”

贪污数量足够程府满门抄斩,这是以死相逼,用他的脑袋换程府上下性命。

程行野冷言笑道:“安心?”

“你有的选吗?你我君臣一场不能让你死不瞑目。程家子会迎娶元美公主,依旧是皇上的乘龙快婿。你…死得值啊!”

双子尚有利用价值,且留几日性命。可助我儿新帝登阶,岂可无踏脚之石?

“我呸。只恨当初错选,望你信守诺言保我双子性命。我会一直在十八层地狱看着你、等着你,恭迎殿下!”

双手被紧紧缚于身后难以动弹,程行野仰头凝视着那个面容和善的亲王。

这般背信弃义之人,他的话能信几分。

“放心去。程南、程北皆已入都门直隶司为官,我是不会杀…他们的。”

哈哈哈程行野一顿狂笑,“青灯黄卷求高中。若有来世倒不如掷书卷换酒香,不再当陷入党争的蠢物,当被丢弃的车。”

「我的儿啊!爹今夜回府无望,只憾未能见你们最后一面…」

龙首仍半悬在檐角,突如其来的暴雨冲掉了东偏殿残损的杀人腥气。

亲王胥东青负手立青院东阁滴水檐下。

“好一场及时雨。”他轻抚腰间玉螭纹佩,“这棋局里,只有我才是执子之人。”

“皆是父王的掌中之物!儿臣还知道只有父皇想杀之人,没有人能威慑您——圣爷也不能。”

“日后,还需谨言慎行。”

“是。”郡王胥荣颔首道:“程南、程北还在钰堂花楼等我饮酒赏舞,儿臣告退。”

德胜门轮廓从大雨混沌中浮现刹那,朔风裹着血腥气灌满不速之客黑色长袍。

马鞍上人突然勒紧缰绳,手腕处正缠着程行野的灰白发辫,在暗夜里幽幽晃荡。

次日,头颅就悬在了德胜门之上。

玲珑剔透的指间刚把狼毫放下,狼毫尖将坠未坠的墨珠,澄泥砚里半池余墨尚在晃漾着。

细想亲王的这番操作,倒叫人连讥讽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觉得强压下满心嫌恶。

齐箴在前推开门那瞬,他感到秦卓潇锦袍下摆还凝着戾气。案头未干的宣纸边角被翻飞,正露出未干的朱砂墨渍弑杀二字。

“主儿,回来了!”

“嗯。程府……晚点我再陪你走一趟。”

指尖仿佛生出自主意识,在宣纸上轻轻摩挲,裴赫泫已经透过这层薄纸窥见程府内外的光景。

“好,依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