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德胜门上
“人都走了,滚出来吧!”
春字间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张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走了进来,始终低着头不敢擡起来。
秦卓潇骨节分明的大手摩挲着手中的玉敲,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人是你杀的?几日不见胆子倒是大了不少,眼下你这副模样又是给谁看呢?”
“我……”
茶白锦袍曳过青金石地面时,裴赫泫自紫檀太师椅起身离开,身形轻盈恰似晕开的松烟清雪。
秦卓潇这才冷漠擡眸,他屈指弹落袖口并不存在的香灰,好整以暇的看着裴赫泫,眼睛不曾离开。
鎏金狻猊炉刚吐出缕缕轻烟。
走到张强面前,凝视着眼前这个身材矮小顶着一张人畜无害娃娃脸的男人。
裴赫泫擡臂用手中的玉敲勾住张强的下巴,手腕用力强行让他擡起头,玉敲的凉意顺着张强的下巴颏传入皮肤。
又硬又凉。
瞧着着他的动作秦卓潇瞳孔骤缩,从嗓子眼挤出几声低低的轻咳——咳咳咳…
“主儿,你要是渴的厉害就喝水润润,别为难自己的嗓子眼!!!”
秦卓潇:……
“这些时日你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连个屁都不放。眼下倒是打探到我家来了!未免太不把我们…秦都督放在眼里?”
张强依旧神色不变。
裴赫泫将手中的玉敲顺着他的肌肤缓缓下移,手腕逐渐加力,抵住那并不起眼的喉结。
“有人指使你杀人,你将人就杀了。如今来楼外楼找我们为何?”
手中的玉敲用加了力道卡在他喉结上,终于他的脸色有了变化。
张强不卑不亢道:“现今人为刀斧,我为鱼肉。或杀或擒,皆随你们发落。”
裴赫泫含笑着收回指尖的玉敲。
“让我猜猜,为舍妹的尸骨而来?既然你不信都督,那么日后你也不必再来此处。”
秦卓潇冷言开口道:“尸体…自然也是不会给你。当街拦马车求我的是你,如今又耐不住性子卖主的狗——自然留不得。”
这是对背叛者的惩罚,秦卓潇最厌恶这种阳奉阴违背地里改路子的人,说不定哪天他就会突然反咬你一口。
这时张强的头才慢慢擡起来,眼神无温的盯着二人,手指握的咯咯作响。
裴赫泫笑里藏刀似的,扑哧一声冷笑,“怎么?如果不给也要将我们杀了?其实我们知道…”
——。
张强问道:“知道什么?”
他的问话无人回答,裴赫泫转回身朝秦卓潇走去,叮一声手中的玉敲落回桌面,玉白的手一并搭在他坚硬的肩膀上。
“自然是…”杀人者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接着道:“李景之案必定会经由都门直隶司步步严查,绝不错放一个恶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善人。”
秦卓潇低沉开口道:“听不听得懂,都滚吧。”
戌时的更鼓敲到第三声。
离开楼外楼的郡王胥荣在城南废宅见到了披着黑斗篷的人。残破的窗纸漏进月光,照见对方脖颈间晃动的暗纹骨哨。
胥荣手中摩挲着玉扳指,墨海流光扇未展开握在手中,绛紫锦袍下的膝盖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半寸。
“郡王要的线索,三日后会出现在书房案头。”黑影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生铁,“作为交换,三日后圣爷要看到户部侍郎程行野的人头挂在德胜门上。”
“什么???”
三日后?
那不正好是都门直隶司开衙之日?
圣爷这是要给秦卓潇送份大礼?
“户部程行野可是我父亲的暗臣,圣爷这是什么局?”郡王胥荣指尖轻轻点在扇骨上,五年暗杀直至今日未果,“这屠龙局毫无进展还要损失一员大将?是不是…”
“此事连你爹都不敢过问,还轮不到你。”
“你……”
“殿下手上美人壶的命已经数不胜数,眼下怎么还妇人之仁了?不舍得了?”黑影人声音又冷了几分道:“圣爷让我给你带句话,如若还想称帝——那不该问的就别问。”
黑影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圣爷要的就是他们自以为困住了苍龙,把握住了承光帝的命门,却不知屠龙者早已缠上他们的咽喉。
只待——一击致命。
三日未到,郡王胥荣就收到了圣爷送来的密函。
他将密函内容抄录下来,又差人将信笺秘密转送给祁方。让他明日启书将案情进展情况,呈报给直隶司秦都督。
翌日。
鸡鸣昧旦时分。
距离都门直隶司开衙还有两个时辰,直隶司檐角残存着夜露。
还未及处理李景旧案,更鼓声里已传来急报。青铜门在细雨中轰然洞开,铜门铰链发出刺耳嘶鸣。
镇刑司衙前跪着浑身湿透的兵卒,驿卒踉跄闯入靴底在青砖上拖出蜿蜒水痕。
“急报!!!急报!!!”
“户部侍郎程行野遭人暗杀,尸身至今下落不明,头颅正悬在德胜门箭楼。”
镇刑司当值主户簿惊得跌了茶盏,嘴唇止不住的发抖,“那岂不是…咱们爷的亲爹?”
碎瓷片迸溅连水带茶潵满一地,檐角铜铃无风自动。
当朝一品大臣,竟然被人砍去头颅。
他赶忙差人速速将此事禀报秦都督,在命人去户部侍郎府邸通知程家双子。
前有掌印李景中毒身亡,今有程行野被杀头颅悬在箭楼上,定会一时间扰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漏刻铜壶里的水珠悬而未坠。
都门直隶司刚开衙,不免有人猜测这是暗中有人要给秦卓潇使绊子,给他来个当头棒喝。
若能抽丝剥茧剖开这层迷雾,便是在朝堂棋盘落下惊世一子。
若是不能,秦卓潇定会落人以柄失去在都门直隶司的威望,承光帝便可顺理成章的拿掉他。
局势瞬息万变。
新上任员外郎轿帘忽被劲风掀起,他瞥见德胜门方向腾起的青烟。
轿厢暗格里,昨夜收到的密信犹带墨香,程行野三字洇出暗红。
他本以为是一封无关紧要的密函:
「青烟为证,程行野头颅血溅德胜门。想必能警醒诸君慎言慎行,顺则生门开,逆则死门开。前车倾覆殷鉴在,莫待临崖勒马迟。」
迟棉修长手指倏地攥紧檀木扶手,惊得后背一身冷汗。
官轿刚转过街角,六部衙门的朱漆大门次第开启,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官轿稳稳落地,一个小厮打扮模样的人走上前来。
面色带红,声音洪亮喊道:“此乃新上任员外郎迟棉大人官轿。掌印、官印、文书在此。”
朱漆大门一旁站着个背厚腰粗,眉眼不正颈长喉凸之人。
那人见状赶忙小跑走下石阶,这李景大人刚死,尸骨未寒新官就来了?
他声音重浊,说话上挑着,“新来的员外郎?”
“正是,还不命尔等出府恭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