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五月十三

第95章 五月十三

树欲静而风不止。

药铺掌柜将最后一包药渣埋进后院槐树下时,听得前堂铜铃轻响。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粗布袖口沾着的草根簌簌落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客官要抓什么药?”

油灯挑亮柜台,照见来客腰间鎏金的钱袋。掌柜手指在算盘珠上轻轻一拨,第三颗檀木珠子无声陷进凹槽。

“箭毒木三钱。”

来人压低声音,袖中露出半截信函。

“圣爷说,该换换方子了。”

后堂密室的铜锁应声而开,层层叠叠封密信整整齐齐码在紫檀匣中,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

掌柜恭恭敬的接过客官递过来上面带着暗纹的信笺,那人就转身离开了。掌柜的缓缓展开信笺,背面的墨迹洇出虚虚不实的几个小字。

卯时三刻。

承光帝将茶盏往龙案上一顿,溅出的水珠在《盐铁论》抄本上晕开墨花,程行野适才来报,都门直隶司衙门工程已然告成,可随时启用。

户部侍郎程行野还提议不建议等公主成婚开衙,不如早早投入启用新臣。

李公公恭敬的站立在龙椅一侧,观察着承光帝神色。

“朕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提出提前开衙之态?”

“陛下不必动气,这天都下是你的,一个小小都门直隶司开与不开,不全凭陛下之意。”

承光帝看着晕开的墨花,“这几日噩梦连连,身体状况不如前些时日。”

闻言,李公公道:“那要不要宣裴赫泫进宫觐见?”

刚把陛下的茶盏续满新茶,亲王胥东青就前来求见。跪在蟠龙金砖上,额角贴着冰凉的砖缝。

承光帝轻咳不止,不能讲话。陛下伸出手掌,缓缓向上,示意他平身。

李公公见状,轻声细语道:“亲王平身,赐座。”

胥东青落座于下。

他得到六部消息,说代持掌印员外郎李景被人暗害死于院中,手中紧紧抓着一抹衣角。

七窍流血,中毒之态。

经盘查,府上的奴才说昨日去申时去城南药铺帮李景大人取药,在后巷隐约见到过那抹衣角。

衣角此刻正垂在御案左侧,墨绿宫锦上银线绣的流云纹。

承光帝越发泛白的脸上血色渐退。

“你的意思是,他的死与朝廷大臣有关?”

亲王胥东青道:“回陛下,眼下还不能确定。听闻案子没什么进展,都门直隶司既然已经完工,不如……”

他擡头时,就看到烛光穿透云母屏风,打在陛下肩头映出半幅《九川揽胜图》,缂丝屏风上金线绣的沧浪江正卷起惊涛。

承光帝心道:「程爱卿刚走也说建议提前开衙,不宜等公主成婚。眼下亲王又来呈报此案,又有南北黄断山作乱,不得不割地求和。」

莫非真是,不可在等?

胥东青用余光瞥见胥卓难看的脸色,嘴角还沾着药汤。呼吸声如同风匣子呼呼作响,一脸时日无多之相。

圣爷说让他想办法呈旨圣上提前开衙,没想到李景突然就中毒身亡。

陛下传来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停顿片刻后,缓了缓气息。

“既然如此,那就定在五月十三开衙。”

“皇上圣明,民间传说五月十三为关公诞辰,关羽象征忠义、护佑、公正甚好啊!”

子夜细雨又飘起来时,承光帝正在暖阁摆弄一副残局。黑玉雕的卒子压过楚河,在烛火里泛着血色的光。

更漏声里。

秦卓潇听见墙外传来马蹄疾驰的声响,他知道那是九天驾马加急的声响,与此同时怀里的人也睁开了眼睛。

“主儿,是九天?”

大手抚上怀里的人头发。

“是他,你躺着我去偏殿看看。”

裴赫泫也坐起身子,领口微开露出雪白的肌肤。

“我和你一起。”

秦卓潇先把床榻前的白色外袍取来,披在他的身上,点了点头。

朝门外喊道:“齐箴,掌灯。”

浑身湿透的九天形色匆匆赶回,单腿跪地,拱手行礼。

“见过主子,裴公子。李景被杀了!用的见血封喉。”

“九天,起来回话。”裴赫泫又道:“何时的事?”

跪地的九天直起身体,发红的手掌扑喽扑喽沾在腿上的袍子。

最近李景都在命张强去街角药铺给他取药,今日傍晚他喝完药从堂屋往外走,没出一百步就倒在了院中。

七窍流血而亡,此事亲王已经进宫觐见呈给陛下。

秦卓潇和裴赫泫四目相对,大致已经猜到此事出于谁手。

圣爷。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再回李府。”秦卓潇看了看时辰已然不早,开口道:“其余的事情明日再报,下去吧。”

李景别院里。

瓦当突然传来野猫厮打声,奴才张强坐在廊下听着刺耳的猫咪打架声。

多年期盼,终得偿所愿。

他抚摸着袖中密信粗糙的封口,信纸边缘还沾着箭毒木的药味。

二楼春字间。

“昨夜,代掌印李景死了。”程南话落,不再言语。

杨子江伸手摸了摸鼻子,眼睛巡视了一圈看了看裴赫泫,只见他点点头。

“郡王殿下,既然你们有事商议,草民就先退下了。”

杨子江刚要转身离开,郡王却把手中的墨海流光扇放下。

“你不是也是都门直隶司右长史的手下,当朝大臣中毒身亡,你没什么想法?走哪去?”

刚刚程南附耳轻声说的什么裴赫泫听得一清二楚,原话:都门直隶定于五月十三开衙,亲王说你要利用好这次机会。李景昨夜死于院中,无线索。”

程南根本没说李景是中毒身亡,那么胥荣一定是比这早知道此事。

“既然郡王问我,那我就斗胆说两句。”

程北道:“让你说你就说,磨磨唧唧什么。”

杨子江并未理会程家双子,身形依旧挺拔。

继续道:“草民对李景这个人不了解,就算他是大奸大恶之人,也应该依据天合律法审问才是。”

祁方手上还摸着玉敲没擡眼,“他(杨子江)所言极是,如此草菅人命,实在是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程北思索片刻,说道:“听说眼下只有一个墨绿宫锦流云纹衣角是突破口。这几日李景的药一直从那里取,或许凶手早就预谋已久。”

这时,白沧兰突然开口道:“如今证据不足,这调查起来怕是困难重重。

关羿伦也微微点头,“此事定要彻查清楚才是,只是如今这案子也落不到我们头上,也就是在这说说。”

秦卓潇一直未开口,静静的听着。

程南依旧站立在郡王身后,“昨夜我父进宫觐见陛下,提议都门直隶司提前开衙。”

裴赫泫眼睛一亮,“噢?那要谢过程侍郎和亲王殿下。”

秦卓潇身体向后仰去,双手交叉在前。

“陛下已经下旨,五月十三开衙。”

开衙时日已定,关羿伦和白沧兰不玩玉敲便起身离开。

而在他们离开后,程家双子对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一切都落在裴赫泫眼中。

那躲在暗处的张强,紧紧攥着袖中刚收到的密信眼神阴鸷,一场更大的阴谋正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