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小林:我也是本事啦
夷陵城柳絮斑驳,主路两旁衙役的刀柄闪烁着刺眼的寒芒。
林烟湄打马经过时,不安的心脏突突乱跳,街头商铺闭锁,怎一个行人都瞧不见?去岁途径此处,分明烟火喧嚣,远非如今这般肃杀寂寥之态。
“那是新进城的?”
不远处岔路口聚集着几个穿官袍的,听到马蹄声下意识朝林烟湄这边看。
有一小兵道:“北边来的,说是过路,估计不知情。”
“我怎么瞧着眼熟?嘿—骑马的娘子!”
人群里的青衣女大步流星跑至主路,冲着马匹唤:“留步!”
林烟湄动了动耳朵,狐疑回眸:“参…张参军?吁!”
好熟悉的面庞。
她赶忙勒马,往回走了两步,拱手一礼:“敢问城中是出事了吗?”
“是你啊。”参军略显意外地苦笑了声:“本该道声久违的,但时局不佳。说来,先前你姐姐帮过我,我还欠声谢。可惜…娘子快走吧,这不安全,我拦人为盘查,不过认出你没必要了。”
“青天白日的,怎么了?”林烟湄难掩好奇:“傀儡未清吗?”
“说来话长,”参军无力苦叹:“官府察觉傀儡扮鬼一事后,曾安生许久。乱子是年前突然起来的,最初后半夜闯宅劫人,后来白天就有身手好的贼上街掳掠青年,至今没抓全。”
听得情况,林烟湄锁紧了眉心。
先前的事端,她曾怀疑是林欣她们犯下的。那最近更肆无忌惮的匪乱,和她们有无关联呢?她心头骤然被强烈翻涌的恐慌填满,连带着脸色无意间难看好多。
参军见她不语,当她怕了,忙挥手打上她的马:
“赶路吧,就不该跟你说这些,离城后别讲出去,让别处百姓担忧不好!”
马儿吃痛,载着愣神的林烟湄“哒哒”跑起来,她无奈,只转身挥挥手:“珍重!”
待穿过南城门奔上西行官道,身侧的思卿再压不下疑窦:“少主方才变脸突然,不对劲啊。”
“没你事。”
林烟湄脑中回味着参军之言,根本控制不住天马行空的附会和揣度,情绪糟透了,她奋力甩几下马鞭,一骑绝尘:
“我们再快些!”
她急于去蜀地,寻到林欣或是怜虹,问个究竟。
“你够了!刚会骑马别逞能!”
被撇在后头的思卿闷头猛赶:“出了事我没法跟家主交待!”
两日前,主仆二人紧赶慢赶,总算逮到了先行的寸瑶。向东绕路夷陵,便是寸瑶按蜀州情报给的建议。但当林烟湄随口提及北境亦起了战事后,寸瑶顾念林雁柔的安危,孤身北归了。
康县近边境,凡兴战事,必遭殃及。于寸瑶而言,此等危局下,认亲或辨伪已显得无足轻重。
临行前,她特意交待思卿看顾好林烟湄,若局势太乱或路难行,切莫逞强,尽早归京。即便林烟湄对小姨心有猜忌,她埋在蜀州的暗探足矣慢慢查证,无需让个孩子亲自涉险。
可她忽略了林烟湄的倔脾气。
为阻止两方见面后当真达成什么阴损的默契,小鬼都舍得撇下江晚璃只身出京,往动乱里钻了,还有何难事,会逼得她在临门一脚处退缩呢?
不可能的。
于是,七日后—
青城山脚。
“你怎跑来了?不要命了?以前那相好的呢?”
一身道袍的怜虹亲出山门来迎她,见面刹那劈头盖脸一通数落:
“若非我徒儿在镇上认出你,你早被乱军抓了知不知道!”
林烟湄仰头瞅瞅半山腰安然无恙的道观,眼底闪过刹那迷惘:“小姨这里还安好?”
一路走来,所到之处,她看了太多惨不忍睹的战后废墟。古刹宫观被洗劫打砸一空的不在少数,流离失所的百姓风餐露宿,更是令人心痛。
眼前的青城山,算是一片难得的净土。
“先回观罢。”
怜虹上下打量几眼这破衣烂衫里装着的瘦削白骨精,决定先带人换身行头,遂吩咐左右:
“山路难行,背她上去。”
林烟湄没推搪,她为避乱军,是从深山老林跋涉来的,确实没啥力气了。怜虹口风严实她早就领教过,试探一二发觉此人无意多言,她便不急切追问,免得让人起疑。
“咚咚…姑娘,我进来送衣服?”
“进。”
山间客舍内烛火昏黄,林烟湄沐浴停当,披上了小女冠送来的寝袍。更衣间隙,她透过镜子观瞧身后约莫七八岁的丫头,起了套话的心:
“你怕乱军吗?可有家人在山下?”
“我是孤儿,”小姑娘道:“观主说,山上历经数朝的古老寺观处处都是,自有神灵庇佑,乱军不敢来犯。师姐们偶尔会随大王的军队去救治伤员,所以我不怕。”
“大王?”林烟湄不解:“观主在帮军中做事?”
“就是打贼寇的宸…”
“你退下。”
“是。”
小女冠掩门退了出去,怜虹拂袖入座,肃然审视着林烟湄:
“你问题很多,趁乱过来是为何事?你不该在京候榜吗?这是笃定考不中了?”
“小姨是否在帮宸王,才得了军中庇护,没被乱军伤到的?”
林烟湄答非所问:“还有,林欣婆婆怎么没在啊?”
“我帮她有错吗?观内近百口人命,我得负责。”怜虹哂笑一声:“倒是你,一个人往险地钻,很蠢。之前跟着你的那丫头,是闹掰了吗?不然,她怎会舍得你自个乱跑?”
“我…这不是担心你们。”
林烟湄背过身,抓了梳子在手,胡乱挠上头皮。
她有点招架不住和怜虹过招,这人既清楚她赴京的动向,八成也知她和江晚璃长久同居一处。
还是大意了,是谁在暗中监视她?她怎没有察觉?那寸瑶来此,怜虹知不知?
搪塞的话音散去,怜虹哼笑一声,再未搭话。
似是不信她诹的谎。
“哎呀!”林烟湄直觉不妙,忙回身跺脚:“实话说了吧!我和那人吵架了。就她碎嘴巴,让一些人知晓了您的存在。我气不过,就跑来躲清静,谁承想,这在闹乱子啊。”
“一些人?”
怜虹眉目扭曲须臾,直笑得合不拢嘴:
“你这般称呼我姐姐?她是你娘,我不过是你姨母,怎还厚此薄彼偏心眼了?我倒不知,几时这般讨你亲近了。当初是哪个残脚的走得突然,半字不知会我,害我好找。”林烟湄尬在当场。
面对面的揭短挖苦,可真吃不消啊。
她浑身麻麻的,脑子宕机,半个字也支吾不出。
“哑巴了?”怜虹早有预料似的,悠然斟茶自饮:
“你无非是存着些我看不透的私心,阻挠我和姐姐相认。这半年我想过多次,你既知晓身世,为何不把我告诉她们,奈何百思不解啊。那丫头说漏嘴,我乐得感谢她。”
“我娘…”
林烟湄自知处境越来越差了,出师不利会影响她探听消息的可能,她得扳回一局。
“我娘疯了,我不想冒险。你入道跳出俗尘,她一直当你死了,这等关系见面比蒙在鼓里更可怕不是吗?她没给过我关爱,甚至不会做母亲,可血缘羁绊是真,我怕背负害了她的罪过。”
“而且小姨您,怎会对我的近况了如指掌?”
林烟湄稳步逼近怜虹,在她身前半寸的位置站定:
“当初我带阿姊突然离开是事出有因,您后来既找到了我,怎不叫人见我?我担忧师傅见您太激动出事端,急吼吼赶来斡旋,但这份好意,您好似很提防?”
“呵…”
怜虹垂眸低哂着,推了杯茶去对面:“坐。”
“不了,您若反感我来,我既知您安好,还原路回去就是。”林烟湄不领情,扯开寝袍系带就要走:“我的旧衣呢?脏乱些不惹人留意,您的料子太昂贵,招风。”
“翻脸太快了,像个小孩。”
怜虹朗声讽她:“我嗔怪几句就受不住了?还是怨我暗中派林欣护你是多余?就你这狗脾气,犯倔就敢孤身南下,没她护着,谁放心?”
“林欣?她一直跟着我?”林烟湄大惊,顿住脚不演了:“她在哪?”
倘使林欣如影随形跟着她,那夷陵之乱是否就和她们没关系了?林烟湄萌生些侥幸。
“你进镇子后被歹人盯上了,她料理那些人受了伤。”
怜虹搁下茶盏起身:“来了就留观里别出去。过两日再去后院看林欣,她要强,不喜弱态被人观瞻。天色不早,歇了罢。”
“伤的…”
“砰!”
关切没说全,怜虹已闪身出了门。
林烟湄匆匆追出去时,廊下只余一截翩跹衣摆招摇风中。
天上的新月弯弯,映入屋前清池,涟漪银闪闪的。山中幽静一如往昔,竟让林烟湄生出岁月静好的错觉。
不对。
她途径之地不乏名庙达观,即便是王府所在的州府,照样糟了战火。青城山整个安好,哪会有此等巧合?宸王领兵四处平叛,当真能牢牢护住这一方深山吗?
安清观中静谧过了头,往日彻夜医治病患的忙碌不存,内外屋舍亮着烛灯的也没几间。
若门徒都去了军中支援,那医术最好的怜虹,为何偏偏留守空观了?
还有林欣,武艺那么出众,怎就偏在自家地盘前伤于歹人之手了?这歹人本领是有多高强?
此人若曾跟踪她去康县,面对半生离散的姐姐林慧,又是如何做到压抑思念,不现身相见的?
说不通的蹊跷太多了。
她敛眸,深吸一口气,推门回了屋。
林烟湄好不后悔,她不该自作聪明留思卿在外头等的,这无异于给人平添猜忌的筹码。
安清观是该留宿一阵,怜虹对她深藏戒心,她得求得信任,自解谜题了。
*
山间芳菲正浓时,京城百花已败。
“咚咚!”
满巷翠色淋满雨的子夜,小院传来仓促叩门声。
吃水的门扉发出“吱呀”闷响,手抵长剑的雨儿满目错愕:“林姑娘?您…”
林烟湄顾不得解释,飞速闪进门缝,扑棱着脑袋抖起漫身的水:“后厨有热水吗?”
“有…。”
雨儿茫然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跟前水鬼般狼狈的人,心底不禁冒出千百种疑惑。
看林烟湄脚下迅速积攒的水洼,不似这绵绵春雨的手笔,反倒像是…
河水里泡透的。
隐约萦绕着些糟腐怪味。
“我去洗个澡,阿姊睡了吧?晚些我能否去你房间挤一会?”林烟湄惭愧询问。
“…好。”
雨儿颔首掩下匪夷,引她到后厨后,才道:“其实姑娘不在,她前日高热…今夜在医馆。”
“哪家医馆?”
刚褪下外衫的林烟湄又不顾湿寒,把衣服裹了回来:“我去找她!”
雨儿急切退到门口:“宵禁呢。您先收拾自己吧,天亮我带您去。”
说罢,她不知从哪抽出把铜锁,打从外面锁了门。
林烟湄纳闷:“锁门作甚?”
“门坏了,风一吹就开。下着雨我不便守着,锁上您随便洗,一会再打开。”
雨儿扬声喂她颗定心丸,继而,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累惨的林烟湄没再纠结这点小事,筋疲力尽的她,洗着洗着竟混沌睡在了浴桶中。
再睁眼,身前坐着的是位慈祥的老郎中,手捏银针,正要往她头上扎。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旧日熟悉的卧房,却不见江晚璃。心急之下,她惊座而起,拂开郎中的手:
“我没事。雨儿?先去找阿姊。”
“您别闹了,风寒不是小事。郎中是姑娘请的,她还在医馆安养,见面容易互过病气。”
雨儿上前,强行把她摁倒:
“况且朝中传讯,殿试就在明日辰时,您得好起来,姑娘明日就见到了。”
“我考中了?”
林烟湄在蜀州联系不到外面,她是待不下去逃命回来的,于困局里铤而走险个把月,她早把会试结果抛诸脑后了。
“杏榜第五位呢!您再不回京,姑娘要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