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速之客
“吁—”
“师妹,去问掌柜。”
天光照破晨雾之际,客栈门口忽然涌入十余匹快马。嘈杂的动静引得小二自堂内推门相迎:
“几位打尖还是住店?不巧,小店客满…”
“我们找人!”
领头的英秀姑娘急切打断来人:“你家掌柜可在?”
“麻烦让让。”
说话间,又几位干练的姑娘簇拥着江晚璃从大堂内出来,一出一进两拨人挤于廊下,彼此诧异对视须臾,那后来者的马车内,落下一截翩跹道袍。
江晚璃诧异拧眉:“观主?”
眉目倦怠的怜虹提着药箱紧走两步,迈上台阶:“总算找见你们了!湄儿何在?我听闻她摔下了山,一夜未敢阖眼,快带我去见她。”
“她已无大碍。既是连夜赶路而来,观主不妨在大堂稍歇,用些水米。我此刻有要事,得出门一趟,晚些再聊?”
江晚璃着急带人去围酒肆,一时抽不开身应付怜虹。昨日此人曾扯谎诓骗,她心怀芥蒂,也不敢放人单独和林烟湄相见。
趁着怜虹迟疑,她紧急权衡一刹,指了俩还算机警的侍从:“你二人留下,替我好生照顾观主等人,我去去便归。”
“是,姑娘。”
下属得令,侧身做出请人入内的手势,还不忘吩咐小二:
“劳你尽快备一桌清淡饭食,给大家接风。”
“要得要得!雅间有请!贵客稍待!”
怜虹见对方已然张罗开,无奈只得顺了人心意,信步直入大堂。
落座后,她自雅间窗缝留意到江晚璃等人带着一只狗疾走的颇大阵仗,心生狐疑,便与身侧小姑娘套话:“你家姑娘大清早着急忙慌的,是往何处?”
“主家的事,属下不清楚。”
小姑娘颔首敷衍一声,抱拳告退:“您慢歇,我候在门外,有事您招呼。”
门扉开闭,怜虹抿下一口苦涩的茶汤,微觑起眸,指使身侧的大徒儿:“昭宁,设法跟去。”
“是。”
被唤作昭宁的女冠起身出门,借给马匹喂草料的由头离开大堂,久久未归。
等江晚璃留下的俩人察觉异样追出去瞧时,马厩里哪儿还有人影,反而少了匹马。
“糟了,看丢个人。你去楼上知会贺将军。”
其中一人吩咐另一个道。
“好。”
不多时,贺敏纵马驶向长街,直扑酒肆。
彼时,江晚璃等人正欲折返,瞧见来人不免纳闷:“不是让您守着湄儿么?”
“有个小道人寻你来了。”贺敏翻身下马,走到江晚璃跟前附耳。
她余光瞥见酒肆门口挂起的“店主归乡探亲”打烊木牌,又道:“客栈那群人,终究是奔着湄娘来的,还是您回去应付好些。这里既扑了空,我去追一追。既是清早逃的,理应走不远。”
闻言,江晚璃不动声色地随意扫视着周遭的摊贩与往来百姓,并未发现跟来的尾巴藏匿何处。但她信得过贺敏的消息,不知不觉间,对怜虹的疑心又多几分,巴不得闪现客栈一探究竟:
“知晓了,有劳。”
话音落,数匹马儿分作南北两路,蹄掌叩地的声响却是一样的急促。
半刻飞逝。
难得伏于马背奔驰的江晚璃气喘吁吁爬上楼梯时,就见属于她和林烟湄的那间房房门大开,外头围着好些人。而她特意指派留守在此的俩下属,正被道人们圈在人群中间尬聊。
眼见此景,江晚璃只觉眼前一黑,袖中指尖无声蜷成拳,脚底生风,嗖嗖嗖冲过门槛:
“观主是等急了?”
“阿姊,你去哪了?”
靠于床头醒神的林烟湄捧着怜虹递给她的茶水,脸上还透着没睡醒的憨样儿,呆头呆脑地朝江晚璃扯出一抹猫儿般讨好的笑,与人解释道:
“是小姨叫醒我的,她刚来。”
“嗯,我知道。”
江晚璃十分敷衍地莞尔颔首,扯一张小凳,硬挤进本就不宽敞的床边,亲自取走林烟湄的茶盏泼到墙角,换一杯清水给人抵去嘴边:
“服药呢,先不喝茶。我本想让你多睡会,就请观主在了。”
她本想上门兴师问罪的,怎料小鬼与来意不明的怜虹很是亲近。此情过眼,倒叫她不好意思多事,连阴阳怪调都刻意收敛好些。
不过,阅人无数的怜虹如何看不出江晚璃对她的提防,自打那杯茶喂了土地公的一瞬,她嘴角的淡笑便已然变了味道:
“湄儿得你这般事无巨细照料的阿姊,是她的福分。”
“哪里?终归不及观主与她血脉相亲,又有医术傍身。”
江晚璃一点点扬起水杯喂林烟湄喝下大半杯温水后,手便搭落林烟湄的腿弯,慢条斯理地给人按摩经络:
“昨日惊心动魄的,我至今心有余悸。出事后更是转瞬想到跟您求助,可惜,您离开园子寻不见,我一时无措,只得让园中兽医代为治疗,委屈了湄儿。”
林烟湄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兽医?”
她受伤后意识不太清醒,昨日园中后续如何,她一无所知。
“给你治伤的,是园中看护白熊的兽医。”江晚璃如实道。
“啊?!这…靠谱吗?”
林烟湄震惊不已,伸手探上被包成粽子的脚,一脸心疼地瞅着绷带,委屈兮兮的。
“应该稳妥。”
这话是怜虹说的。
林烟湄不敢信:“兽和人怎能一样?”
“那可是救治白熊的兽医。在贵人眼中,白熊这等可被奉为祥瑞的存在,远比普通百姓的命金贵,请的郎中自也是一等一的。”怜虹淡然解释着,语气里颇有调侃意味:
“我方才验看过,包扎正骨得当,不必慌。”
“噢…”林烟湄半信半疑地缩回脚腕处的手,那里一碰就痛,还是躲远些好。不过,她打从听见江晚璃所言后,心里也泛起嘀咕:
“小姨不是给园中管事家诊病吗?怎么午后没在?天色尚早,您又如何找到我的落脚处的?”
“米管事的母亲不住园中,我回去天色已晚,听守门的说起你的遭遇,便沿车辙回来寻你。这路上客栈不多,打听打听就找见了。”
怜虹取出针囊,转眸看向江晚璃:“湄儿平日是否都听你的?我给她施针止痛可否?方才我见你的侍从上楼来送盥洗用度,忧思太甚就跟了来,并非存心拂你请餐饭的好意。”
“无妨…”
江晚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赔礼搞了个措手不及,免不得尴尬萦怀,只好起身踱去窗前,背对着人妥协:
“您请便。”
然而,别扭归别扭,她心里还是清醒的。
回来时,安清观的马数目又对了,说明那被支走的昭宁先她们一步折返客栈。房门大敞四开,没准儿是怜虹故意这般做,试图消弭她的怀疑,也未可知。
此人知晓留意她下属在楼中的动向,就此摸到林烟湄的住处,必是时时带着脑子的。
怜虹谎话连篇却又对林烟湄殷勤备至,她不得不防,更不敢掉以轻心。
“可舒服些?”“咦?真不疼了!”
林烟湄意外又欣喜的赞叹飘来江晚璃耳畔,引得江晚璃不受控地回眸瞧来。
怜虹惯常亲和地笑着点点头,收拢了药箱背在肩头,起身道:
“那,贫道不扰二位休息。湄儿的伤还要闷疼几日,正好我近来不忙,就去镇子别家客栈落脚,每日早晚来行针,可否?”
话音落,江晚璃凤眸稍觑,深感诧异。
安清观里成天有那么多排队的病患苦等求医,怎会不忙?
怜虹执意留在林烟湄身边,到底图什么?
“阿姊?”
林烟湄似是等急了,眼巴巴端详着江晚璃:“小姨的针法确实管用。”
“我在想,这样会否太麻烦观主?”
江晚璃算是体会到了进退两难的纠结。她希望林烟湄好受些,却也不愿日夜担着操心劳神的风险。
“不麻烦。湄儿是贫道在这世上寻到的,唯一一份牵绊,何须客套见外?你们歇着,贫道告辞。”
怜虹撂下承诺便匆匆离了客栈,江晚璃立在房门外,凝视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怔愣许久。
“阿姊在瞅什么?”
下不来床的林烟湄好奇地趴在床边问:“你还没回答我,大清早溜去哪了?”
“湄儿…”
江晚璃兀自低叹一声,掩紧房门坐来床边,垂下的手自觉摸起林烟湄如瀑般顺滑的长发:
“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
“你说呗,神神秘秘的。”
“昨日,你小姨八成撒了谎。”
江晚璃斟酌着说辞,与林烟湄转述了兽医的回应,并尽量客观地分析了她的揣测,希求林烟湄能对怜虹有些戒备心。
“湄儿,宸王母女在朝势力不同寻常,她能和宸王亲随攀上交情,不似简单人。”
“这样吗?”
林烟湄歪歪脑袋,一骨碌滚上软枕,把头埋进去思索良久,最后不以为意地来了句:
“管她呢?反正以后咱回北境,离她远远的,也不会有何交集。现下嘛,她能帮我止痛,烦劳阿姊看在让我舒坦的份上,对她和颜悦色些咯。”
“…”
江晚璃抿起唇,凤眸斜飞,无奈睨了她一眼:“你的心怎这般大?”
“心大没烦恼嘛,嘻嘻。”
“嘻嘻?”
林烟湄这嬉皮笑脸的模样,让江晚璃觉得十分不合时宜,见人耍起活宝,必然是舒服得很,江晚璃索性板起脸,开始翻旧账:
“昨日为何逞能要帮忙?听乌瑞她们说,大伙没指望你动手出力。若老实听话,站一边,何至于被蛇吓得连连倒退,差点…”
“阿姊…我都摔残了,你还舍得凶我吗?”
林烟湄最怕的,就是江晚璃冷下本就寡淡的一张玉容,不近人情地数落她。是以,不待人唠叨完,她忙扬手捂住江晚璃的嘴:
“其实,就算我躲一边,那条盘在竹木上的蛇也会被大伙的动静吓到,咬伤人的。混乱难免,就别怪我了。”
江晚璃早猜到小鬼有的是推辞了,但再多说辞都无法压制她的后怕,她攥牢林烟湄的手腕,肃然的面色毫无变化:“若再摆出这等无所谓的态度,日后再不准你爬山。”
“嗯…?呜呜,欺负人。”
“啪—”
忽而,某趴着装哭撒娇的人,屁股上突然挨了个响亮的巴掌。
林烟湄蒙了一刹。
“再装哭试试?哼唧没用,欺负人总比欺负鬼强百倍。”江晚璃冷声道。
“哼…”
林烟湄不服不忿地翻了她一个白眼:“你,你就是仗着我受伤打不过你。等着,你等我好了再说的。”
“你好了怎样?”
某小鬼气鼓鼓瞪圆眼,磨着牙发狠的幽怨样儿莫名好笑,江晚璃不合时宜地哂笑出声,起了几分逗人的兴致。
“怎样…”
林烟湄若有所思,而后,缓缓扬起食指和中指,在半空中来回蜷曲、伸直、蜷曲…顺带朝江晚璃挑衅般勾起一抹诡笑:
“就这样,直到你哭…嗷!”
“我先让你哭!”
“…救命!乌姐姐?嗷…贺姨?…阿姊杀人啦!嗷!”
“嗷呜——砰!”
床上扯着嗓子的嬉闹声突兀被穿堂的风声扰断,一阵旋风吹开朝南的窗子,卷进漫天灰尘。
“咳咳咳!”
呛得江晚璃赶紧把小鬼包进被子里,自己擡袖掩鼻,走过去关窗。
她单手伸出去够窗扇,忽觉眼底被刺目的光闪了下,瞬间失明。
紧接着,脖颈间贴上一道刺骨的冰凉。
江晚璃只觉肘弯一沉,压上些她不太能承受的重量,惊得她嘴唇半张。
“别喊!”
便是此时,她耳畔猝然贴来些吐息的热浪,颈间压迫的寒凉更甚从前。
江晚璃身上不由得寒颤阵阵。紧闭的眼睑下橙黄渐消,短暂的失明应是好了,可她却没敢睁眼。脖上的刀刃随时能要她的命,但这突如其来的刺客,好似没想一刀了结她。
于是,她识趣地将嘴抿紧,身子僵直,一动不动。
“算你识相。”
她乖乖配合后,耳畔又传来一声低语:“不想死,就尽快带她离…”
“阿姊关个窗怎这…”
贼人的话说一半,林烟湄关切的询问始料未及地插了进来,而且很明显的,话没说完就止住了。
江晚璃暗道“完蛋”!
林烟湄怕是撞见歹人的模样了。
她惊慌无措地伸出手,试图攥住歹人的衣袍,以免这人换了攻击目标,去灭林烟湄的口。
“哐铛!啊—!”
怎料,她还没有所行动,贼人竟先她一步,一脚把她踹回了房中。
江晚璃的后腰直直砸上一张小凳,疼得她痛呼,眼前直冒星星。她咬牙忍着难受,用力睁大眼睛想要看贼人的模样,可惜那人跑的太快,她只捕捉到一截飘垂窗侧的白纱。
“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