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咬痕
“手脚都麻利些,赶天亮前打扫干净!”
东方显露鱼肚白之际,几个小厮正提着洒扫用度,在酒楼后院围着一辆马车忙前忙后。
乌瑞接连在镇子市集上蹲守多日,才买到这辆马车。虽是二手旧物,但足有八成新,原来的主家买后没怎么用过,因闲置日久,合计着卖掉换银钱的。
乐华知道江晚璃爱干净,特意指使大伙将车内外细致地清扫一番,还亲自备下崭新的布草,铺得车内处处格外软弹。
前阵子,江晚璃折腾得林烟湄下不来床后,也把自己搭了进去。
她俩一人满脖子满脸的红痕难消,躲房中小半月不敢见人;一人碍于风寒饮过几十碗苦药汤,成日昏昏沉沉倒床上傻睡。
这不,给酒楼白送二十天银钱后,眼瞅着荷包又要瘪得毛都不剩,今日总算能启程了。
“你这孩子,磨蹭什么,快去找人商量商量!”
三层楼梯转角处,贺敏一脸焦急地扯住犹豫不前的楚岚,想把人往楼上拽。
楚岚愁眉紧锁,瞥见江晚璃房间紧闭的门扉,拔腿就要下楼,与人唱反调道:“贺姨,您再让我想想,总有办法解决的,逃避算什么法子?”
“诶呦我的小祖宗喂!”
贺敏急得尾随上她,在人耳根处低声絮叨不停:“打你主意的可是宸王府,说句权势滔天不为过吧?你要是真撞上了,咱身边那位未见得能保得住你!凡事得为自己掂量,别太面皮薄!”
“就算她们硬气,那…那我要是早有了意中人,随时就能拉来成亲的话,她们还能强拆鸳鸯吗?”
楚岚好不委屈地顿住脚,侧身靠上楼梯扶手,愤然又无力的眸光无意识地垂落大堂。
“云清?你在做什么?”
也是巧了,刚清点完行李、从后院进楼的乐华随意擡眸,正与楚岚幽怨的视线相交。
她恍惚间觉得那道眸光透着郁闷,不自觉加快脚步凑了过来,扫视着脸色都不算好的一老一少,疑惑问:“贺前辈,您和云清这是…绊嘴?”
贺敏面露难堪:“我们…”
“没!”
楚岚中气十足地打断贺敏的支吾,抱起剑侧目避开乐华的审视,状似无所谓道:“华姐姐,若是我有求于你,看在共事多日的情分上,你可愿帮我个忙?”
“什么忙?”乐华茫然问。
“我还能坑你吗?”
楚岚有些不悦地乜她一眼,再开口时语气却弱了好些:“就说,我有难处相求的话,你肯不肯帮?”
“遇上麻烦了?”
思维惯常谨慎的乐华倏尔端正了神情,严肃追问:“有事直说,别瞒我,大家一起解决。”
“嗐,就随口一问。那不,”楚岚指了指贺敏:“贺姨担忧我跟你们不合群,怕我没朋友,劝我回家呢。我寻思问问你的态度,给自己撑腰。你还真是…一点不配合,成日如临大敌似的。”
闻声,贺敏意外又迷惘地偏头瞪着楚岚,眉头锁出“川”字。
她家自幼规矩老实的少帅,什么时候学会谎话信口拈来了?
这要是让家教森严的楚筠知道……
她面上不自然的夸张表情过于分明,乐华自是瞧见了,但她结合楚岚打趣的口吻忖度一番,根本没往别处想,只当长辈被人落了颜面不自在,忙接住话茬,替人解围:
“贺前辈放心,云清与大家相处很好。我方才也是担忧,并无推诿之意,她若有所求,我义不容辞,岂有不应之理?”
话说到这,贺敏端详着乐华板正认真的模样,眉目愈发扭曲,甚至还有点戏谑:
“不是…你想清楚了吗就敢承诺?”
“贺姨!”
楚岚眼疾手快地捂住贺敏的嘴,生拉硬拽着拐人下了楼梯,还不忘扬声嘱咐乐华:“华姐姐的承诺我记着了,你可不要食言!”
“呵…”
乐华不以为意地笑笑,只当楚岚主仆二人心情大好,是忙里偷闲随便聊聊,全然没把这几句寒暄放心上,擡脚直奔江晚璃门前,柔声唤道:
“咚咚…姑娘?可以起身了。”
“吱呀—”
门应声而开,是久不下榻的林烟湄露出个脑袋:“刚才你们聊什么,好热闹的样子。”
“没什么,碰见云清闲谈几句。”乐华笑盈盈问:“姑娘可起了?”
“她…她在更衣。嗯…”
“怎么?”
乐华纳闷,如此简单的问题,林烟湄居然答不出?
林烟湄略惭愧地揪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衫:“其实,是我们没合适的衣裳穿了,能否劳你给阿姊买件成衣来?”
乐华这才发现,江晚璃的半裙被林烟湄当作齐胸襦裙,系在了身上:“之前不是有两套衣服?”
“都…不能穿了。”林烟湄的脸无声无息地红了大片:“总之,就劳你买去吧…砰!”
话音未落,门便被无情拍死,还落了闩。
险些夹鼻子的乐华一头雾水地阖眸长叹一声,揣着狐疑大步流星买成衣去了。
江晚璃的衣裳才买没多久,不可能坏的…怎就不能穿呢?
与此同时,客房内,林烟湄坐在桌案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够不到地板的脚,手指间缠绕着垂散的发丝消遣:
“阿姊快些写,说好给我挽个时兴的发髻再入城的,不许食言。”
住店这几日,听来往客人说,因府城富贵日久,城中女子最喜时髦装扮,走在街上自成一道别样景致。林烟湄这个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唯恐湮没芳容中,被旁人比了下去。
身侧,披着小毯伏案挥墨的江晚璃撩起眼睑睨她一眼:
“都坐桌子上来了,还在乎美丑么?谁家姑娘如你这般不羁?入夜撕扯我衣物,白日随性没个样子,不如就披散着头发出门吧。”
“谁家的?你家的呗!怎得?挑拣我?分明是你先招惹我的,反正该留的保证啊印记啊我都留下了,你休想嫌我赖账!”
林烟湄腰杆梆硬地怼回去,垂眼瞄向草纸上密密麻麻的娟秀小楷,嘴上振振有词:
“写太慢了,不够我路上看的。而且前几卷内容也过于浮夸,诸如时辰描述就不合常理。那夜,你的手指过半刻后就僵直了,自也不会舒服…唔撒…手唔!”
“就该把你这张不分场合胡咧咧的小嘴给缝上!”
青天白日的,林烟湄敢于大胆评论,杜撰话本的江晚璃却不敢从容地听。她猝然放下笔墨,捂紧小鬼的嘴,赶紧裹挟着人坐去了妆台前,兑现承诺:
“给你梳头,安静,可行?”
林烟湄仗着有人宠,骄到没边地挑挑眉:“那得看你梳成什么样。”
“我手巧得很,各方面功夫都不差!”
江晚璃颇有些不服地跟人掰扯着,仿佛之前林烟湄嘴里的个别字眼,伤了她的自尊心。
至于话里是否有逞能的水分…
半刻后,对镜自照的林烟湄拿笑弯的眉眼给了评断。
江晚璃不免欢喜地抢先自夸:“如何?我这灵蛇髻何其标致,很衬托你的脸型。”
“嘁,分明是我长得好看。”
小鬼努努嘴,晃荡着小脑袋站起身,后退数步又对着镜子反复观瞧。
看来是满意的。
江晚璃心底暗损了句:幼稚鬼。
普天之下,得她亲手梳头的只有两人:太后虽占了第一,但事后可是拿一颗上好的外邦进贡的夜明珠作报偿的;而这第二嘛…得了便宜卖乖,居然连声谢都不舍得说,光顾着自恋啦。
可江晚璃不知怎得,扪心自问,此刻心中的满足感,要比上次来得更猛烈真实。
夜明珠虽为至宝,终究是个无情无感的死物,除了能在幽暗中给予她些许面对黑夜的勇气,再无它好。
但林烟湄不同,活泼的小鬼传递的感情都是真实的,酣畅的笑,陶醉的喜,皆鲜活灵动到能够感染身侧的江晚璃,让人由衷地开怀。
“湄儿可满意?”
她得寸进尺,希求得到一句当面赞赏。
“还行吧。”林烟湄怕她骄傲。
江晚璃:“既满意了,答应我个条件?”
“又提条件?”
林烟湄好不讶异地转回头,费解地盯着她,盈盈眼波里隐约流淌着数不尽的憋屈:“这几日你已提过好多条件了。就算我冲动提断情不对,你也不能这样揪着我不放呀。阿姊…这要算欺人太甚。”
一声委屈哀怨的反问过耳,江晚璃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扶额幽叹一口气:
“湄儿,近日我是提过些建议,可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不是么?我说睡觉只能拉手,是谁连着三晚又捏又揉?我说遵医嘱保持克制,是谁褪我衣衫明目张胆的…当着我的面……”
光是复述经历,江晚璃就臊得不行,没拎几条罪状,白皙的脸庞已涨红发热,再开不了口了。
有些事,林烟湄敢当着她面做,她却撑不住脸皮再讲给小鬼听。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她这启蒙师傅给林烟湄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后,领悟力超群还会举一反三的小鬼竟一发不可收拾,修行感悟一日千里!
而她嘛,纯粹是逃跑不及时,被小鬼反制,彻底锁死在这扇大门里,被迫突飞猛进般大开眼界!
她深呼吸缓了许久,才背过身摆摆手,好言好语与人商议:
“罢了,过去的事不再提。只是,我们即将启程,周围随从皆是机灵好八卦的,你注意分寸,我们莫要过分亲昵,更不要在白日里用任何你自创的怪异方式给我暖身,以免落人谈资,可否?”
她这堂堂储君,合该留些威严和体面的。
若再被人挠破衣衫的领口、前襟…掐紫瓷白的后腰…抑或是小鬼故意揭穿她脚腕清晰的咬痕…她该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