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能屈能伸

第81章能屈能伸

辰正,朝阳映入酒楼后园的一汪清池,销金连片。

“怎么样?”

“还是没动静。”

乐华忧心忡忡抱着剑挪回客房,故意没关门,一句话的功夫探头往对面江晚璃的房间瞅了好几眼。

斜倚窗沿吹风的楚岚瞄了眼尚且不高的日头,转回身行至桌前,满不在乎道:

“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昨晚吵吵闹闹损耗精神,可不得多睡会儿?门关上,咱俩吃饭,再磨蹭粥都凉了。”

“砰—”

乐华擡起大长腿勾上房门,因屋内开着窗,穿堂风作祟,这动静有点大。

端起粥碗的楚岚不由瞪她:“胆肥到想吵醒姑娘了?”

“哎!”

乐华好不无奈地扶额叹了口气,余光瞥见楚岚顺手帮她盛的那碗寡淡清粥,却提不起半分食欲,踌躇须臾又推门而出:

“我吃不下,还是出去等。”

今天她是盘算好时辰起身的,想趁天气晴好抓紧赶路去府城,入夜就能抵达。如此,刚好满足江晚璃带人看白熊的念想,憨态可掬的动物入眼,没准儿能消弭俩人吵架的矛盾呢?

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江晚璃迟迟不起,她的一腔好心全无用武之地。

“客官,您说话算的不?”

时近晌午,小二挨个房间打听,在大伙的指引下,摸来江晚璃门口,讪笑着问乐华:“午时您走不走?不走就得交今夜的钱咯。”

瘫坐门口的乐华闻言,指着自己的鼻尖,略烦躁地反问:“哪个门神说话算数哦?午时你再过来问,行不?”

“也就还有不到半刻嘞。”小二甩着手巾,撇撇嘴,不情不愿往楼下去:“麻烦。”

“吱呀—”

“且慢。”

忽而,房门开了道缝,里头传出声略显虚弱的呼唤。

小二顿住脚,自楼梯空档露出半个脑袋:“客官啥子吩咐?”

“姑娘,几时动身?”乐华也赶紧撑地起身,急吼吼地问。

“嘘!小声些,湄儿还睡着。我今日身子乏,多住几日再走。”

江晚璃似是畏风,只从手臂粗细的门缝中嘱咐乐华:“你去掌柜那交五日银钱,再叫些清淡吃食上来。”

“五日?”

乐华糊涂又不解,今天身乏,多休息一日不就成了吗?

为何要耽搁五日?

可江晚璃无暇理会她的迷糊,居然掩紧房门回屋了。

连钱袋子都没给。

独留身无分文的乐华杵在门口,与折返回来摊手要钱的小二大眼瞪小眼。

一刻悄然。

炽热艳阳晒进花窗,仍能把人烤得冒油。客栈内别间的窗子都落了墨纱,唯独江晚璃这间,大敞四开的窗扇前空无遮挡,偏偏这人还故意将竹编的藤椅拉到床边,半躺在上面晒太阳。

江晚璃手捧一卷话本,悠然翻阅着,上身穿着尺码明显短小些的双层交领夹袄,膝间还搭了件外衫,热烈的阳光洒落缎面,折射出五彩的光。

乐华端着饭菜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景象。

她搁下餐盘,表面不动声色地归置餐具菜品,实则余光正偷摸瞄着江晚璃的面色。暑热最盛的午时,哪个正常人乐意穿着挡风的春秋夹袄晒太阳啊?为了捂出一身蘑菇么?

但…碍于江晚璃面前的书挡得恰到好处,乐华偷窥数次也未能真切看清藏于书后的面庞气色如何。

于是,她鼓足勇气,在告退时,特意回身往屏风后的床榻处张望一番,试图另辟蹊径,从侧面揣度下江晚璃的状态。

方才布菜时,她隐约听到床上有翻腾的动静,林烟湄应是醒了的。按常理,江晚璃若是病弱,林烟湄绝不会赖床上不动。

“咳!”

可巧,就在她大着胆子探头的一瞬,江晚璃突然掩袖清了清嗓子,随即起身踱至屏风前,不咸不淡地问她:

“还有事?”

乐华局促地蜷着手指,悻悻收回了好奇的视线:

“呃…属下是惦记着您说身体乏,想看看在何处给您诊脉。”

“不必,无碍。”

江晚璃漠然回绝,眼神转向门口。

很明显是在赶人。

乐华只得叉手一礼,规矩退下。

但她走时,心头却一直犯嘀咕,江晚璃说话时刻意遮掩半张脸,似是在故意回避什么,而她单从一双倦怠无神的眸子中,已然察觉到了江晚璃状态不佳,精神萎靡的征兆。

昨夜吵嘴几句,至于劳神至此吗?

她揉着太阳xue,一时思量不出此间关窍。为保险计,她周全地跑了趟药房,带回些温补的药材,给江晚璃煎上,以防万一。

苦药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炉下炙热的火焰烤的乐华浑身是汗,脸跟水洗了一样,手中蒲扇被她扇出了重影。

“诶?找你半天了,你在这呢!”

正在她燥热难耐之际,火房门口突然闪出一个朱红的身影。

闻声,乐华如蒙大赦般,嗖地起身让出位置,招呼道:“你来得正好,替我一会,我热冒烟了,出去透透气。”

楚岚凑上前,躬身扫视着小竹篓中残存的各色药材,意外赞叹道:

“嘿!姑娘才吩咐,让我寻你熬份滋补汤药,你怎么没等我知会,就熬上啦?”

“姑娘要汤药了?”

乐华一惊,方踏出门槛的脚倏尔缩了回来,面上骤添三分紧张,反手又将给出去的蒲扇抓回了掌心:“她状态如何?”

“挺好的呀。”

楚岚迷惘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你慌什么?是媚娘说没力气,起不得身,姑娘关怀心上人,这才要的十全饮。”

“媚娘要补汤?!”

乐华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奇闻,满脸不可思议地叉起腰:“咋可能?她身体康健得很,活力四射的,连风寒都没得过。补汤不能乱喝,补过了会适得其反…”

“不对不对。”

不待乐华解释完,楚岚连连摆手:“姑娘叫我过去的时候,她好像在喂媚娘喝水,媚娘跟她交谈时嗓音很低,还是哑的。而且好人谁午后还不下床?估计是生病或者着凉了。”

“病?”乐华更晕了:“昨夜不还好好的?着凉更不可能吧,这天儿多热啊…不行,我得去看看,药哪能乱吃!”

她一把将楚岚推进火房:“看着药!”说完就大步流星直奔客房。

此番,她学机灵了些——

江晚璃既不让她当面诊病把脉,那她就先暗中探探。

一只耳朵无声无息贴上门缝,窗纸破开一个圆圆的窟窿。

“衣服还我,我要起床。”

床上传出沙哑的、带着几分撒娇口吻的要求。

依旧捧书闲读的江晚璃得意哂笑一声,挑衅般拎住衣襟,将小袄裹紧好些:

“昨夜为将你伺候服帖,我卖力发出一身汗,落汗着了凉。现在寒颤阵阵,只有借你的厚袄一用。再者,退一步讲,你这生平头一次,昨晚抖得那般厉害,想必腰酸腿软,还是别起身,多躺会儿好些。”

“…臭阿姊!”

幽怨又透着恼羞的嗔怪,伴着腿脚踢被子的扑腾声,一齐刺向乐华的耳膜。

“分明是臭湄儿。”

“就是你臭!你欺负我,毁我的容,你看看我这满脸的紫瘢,我可怎么见人啊?”

“你若没一言不合就哭闹着与我分道扬镳,我何至于伤心欲绝,热血上头地急于同你表忠心?造就今日后果,你我皆有份的,何必互相埋怨?湄儿以后莫再动辄提断情,我自会矜持守礼的。”

床上人大抵是理亏又落了下风,房中沉默良久,才飘出声不服不忿又无可奈何的“哼…”

门外偷听的乐华,脸色一会绿、一会紫、一会白的,此刻神情已然难看至极。

天知道昨晚她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阿姊等着,我记仇的,睚眦必报!”

某落败之人靠着床头闷闷放狠话,还随手团起自己的肚兜,朝江晚璃的方位扔了过去。

“吱呀—姑娘。”

恰赶上乐华不请自入的当口。

“放肆!”

刚被肚兜呼了一脸的江晚璃大惊失色,一句没过脑子的怒斥脱口而出,凤眸中射出的精光满溢刀人的欲望。

乐华对这声责骂司空见惯,她料定江晚璃此刻的身子骨承受不住发威的怒火,索性装聋,大着胆子快步上前,趁江晚璃沉浸于错愕中来不及回神,一把捉住人的腕子,拧眉诊起脉来。

感受着微弱杂乱的脉息,乐华在心中骂骂咧咧:

江晚璃真是能耐了,吵架吵到床上去了!

消弭矛盾、挽回感情不靠伶牙俐齿,全凭能屈能伸的手上功夫是吧!

居然还有力气把林烟湄折腾成下不来床的憔悴模样,这是急不可耐地要去阎王殿撒野吗!

“你松手,退下!”

羞臊无处掩饰的江晚璃卯足力气挣扎着,受不了被下属撞破闺房秘事的尴尬:“别太过分!”

“您不遵医嘱,不爱惜病体,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人要如何处置属下等人?”

乐华眉心紧锁,一手稳搭脉搏,一手捏着江晚璃的小臂不松,话音微微发颤却不容回绝:“属下奉命照料您周全,今日就斗胆冒犯了。您若怪罪,属下领罚就是。”

“你…”

江晚璃急得咬牙。

然而,她这虚弱的身体,真就不容她逞能,说什么也摆脱不掉乐华有力的桎梏。

主仆俩就那么僵持在藤椅边,良久无言。

其间,床前的帷幔曾短暂挑开一道缝隙,好奇的杏眼朝这边望来,撞上了反向投射出的森然寒芒,迫她怂兮兮的收回了八卦的眼神,还自觉将遮盖亲昵痕迹的被子往下巴处提了提。

“属下去煎药,姑娘若想病症早日减轻,还是移步榻上静卧好些。”

仔细把脉后,乐华正色叮嘱一番,转头就走。

全然不在意江晚璃听没听进去。

只是,在她手攀上门框的刹那,她脚步顿住,似自言自语般轻叹着补充了句:

“林姑娘,您若是真心在乎姑娘,就请尽力约束她的行止,莫为一时欢愉,折损半生幸福。除了您,没有谁的关切,能说进姑娘的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