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非分之想

第60章非分之想

五月中,蝉鸣起。

“大家别挤,香囊人人有份,余量足够!”

时近晌午,东街的木木香铺里依旧人声鼎沸,往来顾客争相抢购眼下县城内最时兴的艾荷香,将小小的门店挤得水泄不通。

楚岚为维持秩序,嗓子差点喊冒烟。

掌柜扒拉算盘珠子的手半刻不得闲,累到偷摸跟楚岚抱怨:

“要命啊。跟着主帅舞刀弄枪都没现在手酸。”

“贺姨再忍忍,今儿是夏至,百姓过节凑热闹,明日求都求不来这好生意咯。”

看着账上流水,楚岚疲惫也欢喜。

自接手此店铺,开张已有半个多月,起初的生意可谓惨不忍睹。但自打江晚璃病体稍愈,给店里研制过几款新香后,进账日日改观,干起来还挺有盼头的。

“云清!云清!”

贺掌柜耳朵灵,从噪杂人声中分辨出东家小字,就随口提点:“有人喊你,像是乐华。”

“怎么可能?她忙着呢。”

楚岚不以为意地笑笑,最近乐华又查案又当大夫的,魂儿都快累丢了,哪有闲工夫视察香铺这等细枝末节的小差事?

“云清!”

她话音方落,格外嘹亮的一嗓子穿透人群,震得大家抢购的哄闹声顿停一刹。

楚岚诧异擡眸,瞧见半空飘着的熟悉剑穗,这才信了贺敏的话,忙丢下柜台活计,急匆匆挤入人潮:

“借过借过!”

好不容易从客官身边蹭出的楚岚顶着满头汗,意外笑开:“姐姐何故来了?”

乐华单手握剑,另一只手在心口摸了摸,掏出个丝帕递给楚岚:

“谢知县摆家宴,请湄娘与姑娘同度夏至。你知道,姑娘和我都不可现身,湄娘也不好没人陪,只得委屈你。”

“我?”

楚岚自然接过帕子擦着汗,脸上有些抗拒:

“你看我这铺子,四个人还忙不过来,哪里走得开?让乌瑞去不行?而且,谢家是不是和宸王府关系不错?我不想跟谢家人相熟,宸王府郡主可四处寻我呢。”

“你不宣扬身份,谢砚青还能是狐貍成了精,见个面就猜出你是谁吗?”

乐华抱臂讪笑着摇摇头:“别讨借口,就算日后真被郡主逮到,你不乐意嫁,有殿下撑腰,她还能强求不成?”

楚岚合计须臾,将帕子递还:“也是,我收拾下就过去。”

“不要,臭的!”

乐华嫌弃避开,转头走时笑嗔了声:“洗净再还我呀!”

“噗…”

楚岚目送她走远时,低头嗅着帕子:

“明明香香的!姑娘制的香碰一下都能留很久,我天天泡在香铺,浑身都好闻。”

与此同时,难得捞到一日休沐的林烟湄正抱着江晚璃的胳膊耍小脾气:

“不想去,阿姊——,我不想见她。你为啥又称病不陪我?留我一人对抗知县,你好狠的心。”

“我本就病着。”

江晚璃被小鬼扯着晃来晃去,眼前一黑又一黑:

“去吃饭而已,你先前不是说,谢家大娘手艺不错?湄儿有口福了,好事。”

二人挤在一方铜镜前的圈椅里,江晚璃的视线透过镜中找寻林烟湄躲闪的眸光:

“再说,你刚好将那恼人的小不点送回她家去。湄儿想想,你我有多少个夜晚不曾同席了?”

提起这事儿,江晚璃就来气。

谢鹤真在她家住一晚后,觉得处处合心意,一不提回家,二不想亲娘,愣是赖这儿小住半月有余,闹得这安静大宅跟保育院似的,隔三岔五就有谢家人前来探亲。

江晚璃连出门散步,都得翻翻黄历,赌一赌会否撞上不速之客。

可憋屈死了!

最令她窝火的,要属谢鹤真每晚都要林烟湄哄着,喂一顿晚饭,再读些故事哄人安枕。

简直是她感情路上恨天高的绊脚石!

女子与女子相爱最大的优势,便是有足够自由的二人空间,感情里生不出多余的小累赘。

可小屁孩的出现,毁了江晚璃心心念念的全部期许。

林烟湄掰着手指,当真盘算了通。

奈何日子太久:“我记不清了。可是…”

她可怜巴巴乜着江晚璃,话锋一转:“如今,我叫个沐汤,乐华都会防贼似的跑来盯着咱俩,生怕你我逾矩,再害你病情加重。一直这般下去,就算小真真走了,咱俩照样没戏。”

闻言,江晚璃促狭地偏开头,耳根泛起灼人的红。

林烟湄说的在理,她也没招。

前日夜里落雨,她腿脚发凉,就吩咐下属备热水,想泡泡脚。怎料,乐华闻讯,火急火燎冲向书房,朝温书备课的林烟湄大喊一声:“不可!”,吓得林烟湄懵圈半晌。

事后,乐华弄清江晚璃要热水确实只为泡脚,并无其他非分之想后,顶着涨红的脸,撒丫子溜出门,到今天都没敢现身来请脉。

“时辰不早,你动身罢。”

江晚璃无言以对,二人相顾无言不免尴尬,她只得赶人走。

她的破身子骨禁不住作践,林烟湄想要的,何尝不是她想要的?

但一时半会,她真的给不出。

乐华与她私下聊过,若要稳住病情,起码需安养仨月。这期间不宜吹风受寒、不宜奔波劳碌、不宜纵情纵欲…

林烟湄滑下江晚璃的大腿,不死心地追问:

“阿姊上次也夸过谢夫人的长安味做得拿手,真不去?”

“你怎知她今日还做长安风味?”

江晚璃推推她的背:“早去早回,我乏了,小憩一会。”

上次…

病中难受,神思脆弱,她咬到一口酿皮,惊觉那口味像极了东宫膳房的手艺,勾起了她思家的情愫,一激动眼框发红,差点哭出来。

险些让林烟湄生疑。

离京已整整一载,以后,她得躲长安的风物远些、再远些。

*

未初一刻,谢家门前,林烟湄与谢砚青姐妹拱手作别:

“湄儿多谢二位款待,烈日炙热,还请留步。”

“认识日久,湄娘子怎还这般生疏?回回礼数周全,可不像旁的商人那般大开大合,行事洒脱啊!”谢砚青打趣她几句,又严肃道:

“我几次三番邀令姊饮宴皆未成,真是桩憾事。近来,我打听到一位有名的游医,改日让人过府,给令姊瞧瞧?总病着也不是个事儿。”

“烦劳您挂心了。家姊体弱,所患乃是痼疾,若能得名医诊治,自是好的,湄儿先行谢过。”

林烟湄得此消息,眼底放光,当真动了心。

江晚璃每次服用乐华配的方子,肠胃必会遭受一番磋磨。不提药方是否对症,单是那“三分毒”,已折腾得江晚璃无精打采,走两步都要喘三喘了。

林烟湄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时常恨自己无能,帮不上忙。

“姑娘,该回了,大娘子服药时辰将至。”

楚岚见林烟湄有心答允谢砚青引荐名医的好意,心生警觉,急于拉人离开。

近日,她与乐华走得近,便也听人提过:江晚璃的病是天生的弱症,一应诊疗皆由太医院判负责,乐华是因近身随侍太女,才被太后钦点学些医术,以备不时之需的。

往常,为储君安危计,江晚璃的脉从不会擅交他人之手。

因此,稳妥起见,谢砚青寻来的游医,不该被允许入宅诊脉。

“湄娘子这是…每日亲自侍奉姊姊的汤药?”

谢语冰听得楚岚的提醒,好不意外地反问。

“是。耽搁久了,阿姊恐要忧心,告辞。”

林烟湄盈盈一礼,转身钻进了马车。

谢语冰站门口目送着马车走远,由衷感慨:“湄娘子的性情真讨喜,与姊姊亲情甚笃啊。”

谢砚青听罢,嘴角抽了几抽,抑制不住嘴损的毛病,还是道出了风凉话:

“您有所误会。恋人的腻歪纠缠,和您与我单纯因血缘而生的敬与爱,是两码事。”

话音落,谢语冰登时变了脸,拂袖躲人远远的:

“湄娘已兢兢业业教导囡囡半月,一家人安分得很,你还揪着那点不着边际的猜疑不放?连姊妹亲情都要杜撰抹黑?简直不可理喻!”

“刘院判已从长安赶来,后日便可抵达。只要老人家摸到楚清的脉,我的猜测就能尘埃落定。”

谢砚青紧走两步追着姐姐,成竹在胸道:“这次是您错了,可愿打赌?”

“你…”

听人冒昧请了太医院判出京,谢语冰差点气晕过去:

“你之前查案冒进,开罪陛下才被贬来此处的,怎还敢胡闹?那可是常年伺候太后的院判,你就这般冒冒失失让人出京了?万一你猜错,楚清姐妹和殿下无关,你想过后果吗!”

“我不过上个密奏提些小建议,院判出京是陛下准的,即便错了也怨不到我头上。”

谢砚青狡黠弯唇,手攀上谢语冰的胳膊,轻摇两下:

“您快去陪囡囡午睡罢。这孩子,我玩笑话指给她的差事,没成想她真犟着要做成,竟留在别家半月,也没提想您。将来,必成大器。”

“什么差事?”谢语冰一脸懵。

“没…没什么。”

意识到自己欢喜说漏了嘴,谢砚青掉头就跑:“您歇歇,我去衙门!”

她绝不能承认,大雨天去楚家的半路,她曾引诱谢鹤真,让人留林烟湄身边打探宅中情况,探出“楚清”真容…

外甥女不过三岁,她都敢对人动歪脑筋利用一二,这要是让阿姊知道了,不得举着鞋拔子抽她?

尤其是小不点根本没得逞的情况下,她若挨揍,可亏大啦!

此刻,炎炎烈日炙烤的长街上,小马车飞驰而过。

马车里,林烟湄将扇子摇出残影,与楚岚商量:“咱去趟书局?”

楚岚纳闷:“您去那干嘛?若想看话本,傍晚我给您捎回家。”

“不不不!”

林烟湄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想买几本医书研究研究,阿姊病着受苦,我心疼。”

“华娘医术不差的,而且,我瞧着,姑娘对旁人有戒备,平日诊疗只找华娘。毕竟,疾病也算一种隐晦。”

楚岚心道,江晚璃的病连院判都觉得棘手,二十余年无法治愈,林烟湄又何必再浪费精力?

兴头上的人不听劝:“阿姊处处审慎,我知道的。但,她信我的吧?我不算她的‘旁人’,尽尽心方可踏实些。”

说着,林烟湄脑子中热断的一根弦后知后觉地搭了回来:

“正想问你,咱要走时,你为何说阿姊该服药了?阿姊晌午从不吃药呀。”

“我…”楚岚无意再浇林烟湄的冷水,也不便将江晚璃不用旁人诊治的内情说穿,只得搪塞道:“我是怕知县拉着您聊个没完,想帮您抽身。”

“多谢!”

林烟湄朝楚岚甜甜一笑,侧过身朝车窗外张望:“诶?那有家书局,停车!”

于是,楚岚不得已,陪人逛了许久,最后几乎包揽了书局内所有与“医药”学问相关的书,掌柜的结账时笑得合不拢嘴:

“原来小娘子钟爱的是研医问药啊,上次不买话本,怪我推荐错啦!以后,您多多惠顾!”

一句热唠寒暄脱口,林烟湄面色骤僵。

她眨巴眼消化突如其来的言语暴击时,眼瞅着掌柜夹带私货,包了本名为《公主之医女》的话本进去,与此同时,耳畔又炸裂一道惊雷:

“这本赠送的。虽在连载,但城中女娘竞相追捧,销量极好!”

闻言,林烟湄忽而仓惶跑出了门:“云清姐姐,劳你结账!”

掌柜怎还带翻旧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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