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魅魔影靰鞡草

第五十一章 二甲基汞的阴影(下)

战智湛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这股寒意和纷乱的思绪压下。他不能直接说出dmm,那会泄露《泰阿出鞘》那项绝密任务的,但他必须引导尹庆国。他的眼睛茫无目的的望着前方,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更加冷峻的意味:“庆国,度假村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一个人去吹江风?二十多年前有部电影《追捕》,你看过没有?”

见尹庆国摇头,战智湛不愿赘述剧情,而是直接切中了最核心的隐喻。

“这部电影里有一个反派,精神病院的唐塔医生鼓捣出了一种药,叫做‘Ax’,能让人精神错乱,产生幻觉。”战智湛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最后,凶手对着被下了药的主角杜秋说了一句经典的台词:‘你看,多么蓝的天呀,走过去,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

战智湛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寒意充分渗透,然后才盯着尹庆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庆国,你想想看,孔大律师一个人走到江边……他当时看到的,是不是也是‘一片蓝得诱人’的江水?他是不是也听到了某个声音,告诉他‘走下去,就会融化在江水里’?有没有可能,他不是自己‘走’下去的,而是被人用某种方式,‘送’下去的?”

尹庆国猛地一个激灵,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脑海中的迷雾,瞬间豁然开朗。他脸上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笃定:“头儿,我懂了!我明白了!我马上调整排查方向!重点查宴会上的酒水、食物,甚至是香烟!一定会考虑有人用药物致幻或控制的可能性!”

“嗯……”战智湛点了点头,转换话题说道:“对孔繁德的审计进行得怎么样了?”

“正在审!可是……可是我们在调查中发现,蒋厅长和孔繁德原来是生产建设兵团一个师的战友。而且,蒋厅长在兵团时有一段时间出现空白……”尹庆国似乎是有些胆怯。

“什么?”战智湛十分惊讶的问道:“你们在调查蒋云鹏?这是谁的主意?什么理由?就因为他和孔繁德是生产建设兵团时期的战友吗?”

“这是韶华局长的主意,他说已经请示过省厅李厅。”尹庆国的语气变得谨慎起来,似乎字斟句酌:“他指示的理由,不仅仅是直觉。审计小组在核查孔繁德旗下建筑公司的账目时,发现有几笔来源模糊、总额不小的资金,流入时间非常微妙,恰好就在蒋厅亲自批准那个‘平安城市’天网监控项目巨额预算之后的一周内。而资金流动的同一时间段,电信部门的记录显示,蒋厅长与孔繁德的私人手机有过密集联系。随后,我们的外围监控也确认了他们有一次不在日程内的私下会面,地点在孔繁德江边的那处私人俱乐部。”

尹庆国顿了顿,看了一眼战智湛的脸色,继续解释道:“韶局说,时间点、事件、人物这三条线如此高度重合,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巧合了。虽然目前还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蒋厅提供了内部消息或做出了利益交换,但这种级别的异常信号,按照程序必须进行初步核查。他说,这不是怀疑同志,恰恰是对同志和政治声誉负责,必须查清楚才能排除嫌疑,避免将来陷入更大的被动。”

战智湛沉默了。尹庆国,或者说邹韶华的这几条理由,确实已经越过了“直觉”的范畴,构成了初步核查的程序性理由。

“荒唐!”战智湛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猛地压了下去,仿佛怕车外有人听见:“直觉算什么理由?就凭这个什么‘直觉’去查一个公安厅长?你们要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子在宋书记那儿怎么交代?”他恼怒的不是调查本身,而是调查可能引发的灾难性后果。

战智湛这话说的是最实在不过的顾虑。蒋云鹏是宋书记亲自提名、力排众议安排到公安厅***位置上的干将,这层关系系统内人尽皆知。动蒋云鹏,无异于捅马蜂窝。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动宋书记的用人眼光和权威。一个新任命的、手握刀把子的关键人物竟被自己的同志怀疑成敌特?这事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不是简单的违纪调查,而是一场足以撕裂本地政法系统信任基础的政治地震。不仅专案组会面临巨大压力,更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敌人隐藏得更深。届时,宋书记的震怒可想而知,他战智湛就是第一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人。

想到这里,战智湛仿佛已经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但忧虑更深:“唉……庆国,你的担心我不是不明白。但这事……也太烫手了。你说的那个‘空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得具体点。”

“我们在农垦总局查档时发现,蒋厅长在1969年7月13日请假回燕京探亲,可是直到1970年的2月25日之前不知去向。”尹庆国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

听到这里,战智湛也产生了兴趣,问道:“哦?蒋云鹏这段时间没回燕京?”

“蒋厅长回到燕京是2月25日。不过,那年的春节是2月6日,按民间的传统他应该春节前回家。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嘛。”尹庆国说的很符合国人的传统,蒋云鹏的确可疑。

“嗯……”战智湛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蒋云鹏是2月25日回燕京的?”

“我们找到了一个和蒋厅长同住一个四合院的老街坊,是他把蒋厅长用板儿车拉回家的。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他过生日,蒋厅长给他买了一只烤鸭。”尹庆国说得十分自信。

“嗯……”战智湛的嘴角咧了咧,说道:“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这酒喝到这份儿上有点儿意思了!庆国,这条线索不能轻易放弃,你们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然而,在战智湛看似轻松调侃的表情下,内心却卷起了巨大的波澜。尹庆国越是查得细致,证据越是具体,战智湛的心就沉得越深。那个用板儿车拉蒋云鹏回家的老街坊、那只作为生日礼物的烤鸭,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细节,勾勒出一个有血有肉、重情重义的蒋云鹏,这让他如何能与“间谍”两个字联系起来?而“板车拉回家”“买烤鸭”,像一把钝钩子,把他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全勾了出来。

战智湛的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了车窗外掠过的老胡同,青灰瓦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晃了晃,像极了二十多年前他和蒋云鹏在白鱼泡蹲守时,村口那家小酒馆挂的灯。

战智湛怎么能信蒋云鹏有问题?他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当年蒋云鹏还是大案队普通的刑警。抓那个连环抢劫杀人犯时,硬是在桥洞下蹲了整整七天,冻得连手指都蜷不拢。当嫌疑人出现时,第一个扑上去死死攥住对方拿刀的手腕。同志们后来才知道,那天是他女儿的三岁生日,口袋里还揣着没来得及送的小熊蛋糕。老局长鲍民安当时拍着蒋云鹏的肩膀叹:“‘蒋明白’这仨字,不是说他脑子快,是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心里装着老百姓的安危,这种人,天生就是公安的脊梁!”

一种强烈的情感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战智湛几乎要脱口而出让尹庆国立刻停止这荒唐的调查。但下一刻,职业的冷酷本能又将他拉回现实。dmm的阴影、孔繁德的离奇死亡、那七个月无法解释的空白期。这些冰冷的线索像一把把铁锤,狠狠砸碎着他心中的固有印象。在国家安全这座重于泰山的天平上,个人的情感和信任显得如此脆弱和微不足道。他痛苦地意识到,越是优秀的同志,一旦变质,其危害就越大,越具有隐蔽性和欺骗性。

尹庆国要查,战智湛不能拦,可他心里总存着一丝侥幸:说不定那笔资金是误会,说不定那段空白期有难言之隐,说不定,说不定查来查去,最后能还蒋云鹏一个清白。他认识的蒋云鹏,是那个会把老街坊当亲人、会为了一个案子拼尽全力的“蒋明白”,不是什么藏在暗处的间谍。查归查,但绝不能冤枉一个好同志,他比谁都更盼着查出“没问题”的结果。

“查!必须一查到底!”想到这里,战智湛深吸了口气,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在心底对自己嘶吼,既是对尹庆国的命令,也是对自己情感的强行镇压:“真相,只有水落石出的真相,才是对所有人唯一的交代。”

“就按头儿说的,深挖下去,查清楚蒋厅这一段时间的去向!”尹庆国说道。

“唉……”战智湛叹了口气,说道:“庆国,还有什么情况?”

“还有就是秦荔恬的身份确实可疑!”尹庆国见战智湛皱着眉头望着他,接着说道:“我们在调查孔繁德的过程中,发现秦荔恬曾经和孔繁德有过接触……”

尹庆国的话有点出乎战智湛的意料之外,他诧异地问道:“什么?难道孔繁德是A3?”

“有这种可能!”尹庆国点了点头之后,叹了口气,很遗憾地说道:“可惜孔繁德死了,增加了查清他是不是A3的难度。”

战智湛和尹庆国嘴里说着案子,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v8陆地巡洋舰来到了省国安厅。战智湛在武警门卫查看证件的时候,转过脸去看了一眼大门另一侧挂着的公安厅的牌子,心中暗暗想道:蒋云鹏呀蒋云鹏,相识二十多年了,彼此知心,可在国家安全面前,容不得半点儿侥幸。

战智湛推开车门,一脚踏出,“蜂蝶”、孔繁德之死、dmm、蒋云鹏、秦荔恬,却感觉像是踏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漩涡。所有这些错综复杂的线头,仿佛在他脚下缠绕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感觉像是踏入了其中,这只被拔了牙的老蜜蜂,他的肚子里到底能吐出多少蜜,又藏着多少致命的毒刺?又会吐出多少与蒋云鹏、与秦荔恬、甚至与那该死的dmm有关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