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魅魔影靰鞡草

第五十一章 二甲基汞的阴影(上)

战智湛向哨兵还礼之后看了看表,走向楼门外那台新配的v8陆地巡洋舰。

每次提审“蜂蝶”这种级别的对象,都像是一场心理博弈,他习惯在车上整理一遍思路。刚拉开副驾的车门,他动作顿了一下:开车的不是平日的姜三木,而是换成了尹庆国。

尹庆国握着方向盘,嘴角挂着一贯的笑容,但眼角的肌肉却有些发紧。这种强撑出来的轻松感,瞒不过战智湛的眼睛。他钻进车内,庞大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

战智湛拉开车门,动作却在中途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驾驶座,不是往常那个总是带着憨笑、会抢先跳下来给他开门的姜三木,而是换成了尹庆国。

战智湛不动声色地坐进副驾驶,边拉过安全带扣上,边随意地开口,视线却如同精准的探针,锁定了尹庆国的侧脸:“庆国,今儿个怎么换你开车了?”

话音落下,车厢内出现了半秒的凝滞,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战智湛清晰地看到,尹庆国嘴角那惯有的、略显轻松的笑意似乎被什么东西熨烫过,变得有些僵硬板滞,尤其眼角的肌肉,更是细微地绷紧了一瞬。

这种强撑出来的、流于表面的平静,或许能瞒过别人,但绝瞒不过战智湛这双眼睛。他身体微微向尹庆国方向倾斜了少许,语气加重,直接点破:“看你这德性,绷得跟鼓似的,是有事儿吧?”

尹庆国边发动车边笑了笑:“呵呵……头儿真是明察秋毫呀。有几件事儿,有好有坏,也有不好不坏的。头儿想先听哪个?”

战智湛系上安全带,目视前方:“坏消息败兴,先拣好事儿说吧,提提神。”

“好事儿是头儿您的。总部命令,鉴于您在保卫国家安全的隐蔽战线斗争中舍生忘死的出色表现,决定对您嘉奖。”尹庆国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

战智湛听罢,淡淡一笑:“俺干这行,求的不是嘉奖。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能求个问心无愧,死后不背骂名,就算瞑目了。”他顿了顿,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谈,话锋一转:“不好不坏的消息呢?”

“舒桂兰的嫌疑排除了,和总部的结论一致。”尹庆国简略地汇报。

“嗯……意料之中的事。总不能看谁都是间谍,那会蒙住自己的眼。”战智湛点了点头,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目光随意地扫过车窗外流逝的街景:“坏消息是啥?别卖关子了。”

尹庆国脸上的笑容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车厢里刚才那点轻松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引擎低沉而平稳的嗡鸣。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异常清晰,仿佛耗掉了他所有的力气。

“坏消息?唉……”尹庆国的喉结滚了滚,踩了脚刹车。他没看战智湛,只盯着前方的红绿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纹路,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等红灯变成绿灯,一辆货车过去才开口。他声音干涩,低沉得几乎要被噪音淹没:“头儿,孔繁德死了……”

战智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悲伤或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职业性的怀疑。自己的听力是否在某个关键时刻出现了致命的失误?一个被严密监控的关键目标,怎么可能如此突然地脱离掌控?

“谁?”这个单音节从战智湛喉咙里挤出来,音调因为极度的克制而显得有些怪异和平板。这不是没听清的询问,而是一种确认,一种希望对方收回或修正这个荒谬信息的、最后的下意识挣扎。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尹庆国侧脸上,试图从任何一丝微表情中读出这只是个拙劣玩笑的证据。

“就是头儿吩咐监控的大律师孔繁德!”尹庆国摇了摇头,愁眉苦脸满脸无奈的说道。

战智湛眉头瞬间锁紧,亟不可待地追问:“这家伙好木秧怎么死了?”

“唉……别提了,喝酒喝多了,心梗!掉江里淹死了。”尹庆国叹了口气。

“心梗?”就像两颗子弹,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窜遍他的脊柱,战智湛的呼吸骤然停了半拍,脑子里猛地撞进他在执行追杀出卖纳瑞·靳戊岱同志的叛徒于洋生的《泰阿出鞘》任务时的画面:南美洲潮湿的海风、于洋生肿胀的尸体、柯莉斯汀太太那蛇一样诱人而危险的笑容,以及她带来的“礼物”:二甲基汞(dmm)!kgB的完美毒药,0.1毫升,无解,尸检结论正是突发性心梗!

“是‘北极光’?是kgB?”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智湛脑中炸开。灭口!标准的kgB手法!除了他们,谁还会用这种完美而邪恶的方式灭口?一瞬间,战智湛感到的不仅是震惊,更是一种深切的失职感。孔繁德是他下令监控的关键人物,如今却在眼皮底下被完美灭口,这是对手赤裸裸的挑衅,也是他工作的重大失误。kgB,不,应该说是kgB的残渣余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牵扯进孔繁德的案子里?

无论对方是谁,这都意味着包括他在内的专案组的一举一动,可能早已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这种被窥视、被算计的感觉,让战智湛脊背发凉。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借助摇下车窗的动作掩饰自己瞬间的失态,将几乎冲口而出的那个名词死死按在喉咙里。

战智湛强压住内心的震动,不动声色地继续问:“这么巧?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暂时还没有,就是觉得孔繁德死得太正常了,正常得邪门!”尹庆国又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反谍精英那种对“过于完美”的现场本能的怀疑。

“正常得邪门?”这五个字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战智湛强装的镇定,让他几乎要倒抽一口冷气。尹庆国这无意间的感慨,竟与他脑海中教官的咆哮、南美海滩上于洋生那具“完美意外”的尸体,产生了可怕的共鸣!在他的世界里,“正常”往往是最精致的伪装,“邪门”才是真相散发出的、难以完全掩盖的腐臭。

战智湛的声调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几分,身体也微微前倾,仿佛要捕捉空气中每一粒可疑的尘埃:“什么意思?说具体点!”

“省厅蒋厅长在孔繁德的度假村宴请部里督导组的同志,宋书记也参加了。吃完饭后,孔繁德一个人去江边散步,从此一去不复返。”尹庆国的眼睛中透出一丝迷惘。

一个人?宴会后?战智湛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自己当年在Arg的海边浴场,是怎么收买清洁工,把dmm涂在于洋生内衣上的。这次,是不是也有人当了老子的徒子徒孙,用了同样的手段?那淡淡的、类似水果牙膏的香气,会不会就混在酒气里,被孔繁德忽略了?

战智湛不死心地追问道:“孔繁德的尸体解剖了吗?”

“解剖了,除了血液中酒精含量过高,没有发现他杀的迹象。所有人都说他在宴会上情绪很好,绝不可能是自杀。”尹庆国说得肯定,但语气里全是困惑。

“孔繁德有心脏病史吗?会游泳吗?”战智湛追问道,他几乎能猜到答案。

“没有心脏病史!听说他的游泳技术还挺不错!”尹庆国的回答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所以我和韶华局长已经正式通知市局,我们不同意非他杀的结论,尸体不能火化!”

战智湛又问道:“庆国,对参加宴会的人进行排查了吗?”

“我正在对参加宴会的所有人进行排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尹庆国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真是奇了怪了,孔繁德的死我总感觉很蹊跷,可又像雾里看花,或者说就像是在梦中,怎么都看不清事件的真相,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尹庆国的困惑,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战智湛内心深处最紧绷的那根弦。kgB固然令人忌惮,但那终究是一个有形的、可以琢磨和对抗的组织,何况已经变成昔日黄花。而真正让战智湛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感到脊背发凉的,是“二甲基汞”这个毒药本身。

这东西是恶魔的造物,是完美谋杀的代名词。它无色无味,能穿透最常见的防护,杀人于无形,最后将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伪装成上帝安排的意外。它不像枪炮那样有声有形,它带来的是一种彻骨的、无处不在的恐惧:或许只是一杯递过来的酒,一次握手,甚至只是摸了一下涂有毒药的门把手。今天是孔繁德,明天会是谁?是参加宴会的某位领导?还是他战智湛自己身边的战友?甚至是他自己?他甚至下意识地回想昨晚自己有没有在外赴宴。

dmm的出现,就像地狱之门在人间洞开了一条缝隙,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寒气。这让战智湛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将dmm送入他手中的女人,柯莉斯汀太太。那个优雅如天鹅,却危险如眼镜蛇的kgB“北极光”。如今,她的女儿玛格丽特继承了这一切,甚至青出于蓝,成为了新的掌门人,而自己竟还与她在暗中进行着危险的情报交易。

这层关系错综复杂得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玛格丽特是他昂贵但极其重要的情报来源,是他窥探境外势力动向的一个宝贵窗口。但与此同时,她也是那恶魔造物的继承者,是另一个冷酷无情的“北极光”。今天她可以为了金钱将情报卖给自己,明天她是否也会为了更高的价码,或者仅仅是母亲的意志,将dmm用在自己或者自己的同胞身上?这种亦敌亦友、既依赖又提防的关系,让战智湛感到一种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眩晕。

dmm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敌人,不仅拥有国际背景,更拥有一种超越常规的、极度冷酷且难以防范的杀戮手段。这种手段对国家安全的威胁是颠覆性的,它能让任何一个重要人物在众目睽睽之下“合理”地消失。而一想到这武器的源头与自己那不可告人的情报线紧密相连,战智湛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和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