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之内
什么?
茍黄萱第一反应是对方在开玩笑。
看着刘婷婷认真的双眼,茍黄萱随口道:“如果真有什么劫难,那包是我那个养舅。”
出乎意料,对方也跟着点头,“你养舅完全是虚构出来的。现实里你养母一家像个战神家族,你养母活蹦乱跳的,咋会有这种极品亲戚。”
茍黄萱捕捉到关键词:“妈妈身体很健康?太好了!”
“所以……”
刘婷婷紧接着道:“所以渡难小分队第一目标已经很明确了——除去那个家伙!”
顾不上闷热的空气,两个人窃窃私语起来。
茍黄萱发现看似年幼天真的刘婷婷心肠格外狠辣,提出的建议一个比一个残忍。她居然说要将养舅约出来,一棍子打昏从楼上扔下去,摔成七八瓣。
茍黄萱:“这是犯法的吧?会判死刑的那种。”
刘婷婷:“不好意思,阴间住习惯了,总是忘记考虑法律。我们那旮瘩,处罚都是直接扔油锅滚钉板上刀山的。”
抛弃过于阴间的想法,茍黄萱提出一个想法,试探性看着刘婷婷。刘婷婷停顿一下,点点头,答应下来。
*
养舅经常开着那辆十几万的小汽车在外面溜达,不着家。养舅母对外说是养舅很忙,甚至会帮养舅在亲戚面前遮掩。
曾经生活在那个家里的茍黄萱却知道,养舅所谓的工作,是和狐朋狗友们喝茶钓鱼唱k,靠着人情往来接手几个小装修项目。
这些活赚不了多少钱,养舅还不肯自己干。他选择招人干,自己从中吃各种装修材料以及工人工资的回扣。抠出点钱全自己花掉了,很少往家里拿。
这种天天在外面乱晃乱玩的人,把柄实在太多。没过几天,老师将茍黄萱叫到办公室接电话。
茍黄萱刚拿过手机,就听到养舅母在那头哭天喊地:“萱妮子哟,你亲舅舅被警察抓进去了,说是嫖/娼。你读书的人,你说该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茍黄萱将手机离远一点难掩失望,“交上罚款,关上10天呗。”
唉,只是嫖。养舅是老瓢虫了,甚至在养舅母怀孕时就被养舅母发现过,还不是选择了原谅?他有一个愚昧且忠诚丈夫的贤妻,茍黄萱就没有想过用这种把柄去击倒,摧毁他的家庭。
她在好几次夜晚听见养舅出门前,嘴里说的什么德州。原本,茍黄萱是奔着赌博罪去的。赌博罪成立,那就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了。
可惜。
茍黄萱勉强敷衍两句,准备挂电话。养舅母犹豫一会,终究开了口:“我听你舅舅说,你自己攒了点钱给自己交了住宿费?你手里头还有没有钱?哪怕是一两百也好。”
“这次被抓,警察要他交5000的罚款。萱妮子。你也知道,舅舅平时对你也不错,就是上头了爱打人,男的都这样。现在家里情况困难,我上个月工资没发,还要预留你弟弟上学的钱。你现在大了,都能自己打工赚钱。舅舅家里困难,你该多少帮点吧……”
跟养舅母多说一秒,都是在浪费自己的脑细胞。茍黄萱说要上课了,直接摁断电话。
中午,刘婷婷端着餐盘找到在角落里吃饭的茍黄萱,凑上来问:“他没去?”
“去了,被抓了。但那只是小罪,10天之后就能放出来。”茍黄萱低落道,“算他走运。”
刘婷婷不以为意,往嘴里扒着饭,含糊道——
“一次不成,就再试下一次。不过…既然那个家伙有赌博的恶习,能不能从这方面下手,引他上钩?”
茍黄萱摇摇头,说:“他是贪婪却胆小的人,手头有多少钱花多少钱,没钱就窝在家里。如果一定要超前消费借信用卡,他就借我舅妈的信用卡,让我舅妈去还。”
刘婷婷都对这样的人渣没辙了,只只能闷头吃饭。茍黄萱却越来越不停琢磨着。等刘婷婷吃完,茍黄萱盘中的饭一口没动。
“怎么了?”
面对刘婷婷的询问,茍黄萱若有所思:“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上次说过,他们两个买了彩票,开出不少钱吧。大约有多少呢?”
茍黄萱问。
刘婷婷报了个数。
“我需要这笔钱。”茍黄萱说,“把他送进去。”
刘婷婷看着她的眼睛:“你说过,你养舅很谨慎。”
“是啊,所以要诱以重利。”茍黄萱毫不避讳,认真说。
*
养舅好不容易从拘留所那个晦气的地方回来,在自家饭桌上看到满桌的绿叶菜,当即发了火。
骂骂咧咧,摔摔打打,留下一地的狼藉后,他扬长而去,将妻子的哭泣抛之脑后。
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打火机还点不着火了。在路边小店花一块钱买个打火机,抽着烟,养舅冷静下来,知道家里是真没钱了。
“我给家里拿了那么多钱,不知道被那个贱/婆/娘花哪去了。不会背着我在外面养小白脸吧…要是让我抓到了,我把他们两个全弄死……”
他嘴里的那么多钱,是收养茍黄萱时,顺带接收的部分遗产。他完全忘了,拿到那笔遗产时,自己在外花天酒地,连打了半个月的德州,一天的输赢就是三四千。
发完邪火,养舅琢磨着去哪里弄点钱,晚上好吃顿好的。他虽然混账,可自己手里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从法律的层面上。
有钱多花,没钱少花是养舅的信条。他打算看下老婆的信用卡还有多t少额度。先顾着自己这个月的快活,账单留给下个月的老婆去还。
就在此时,路边停来一辆车。对方打开车窗,一边抽烟,一边回复电话——
“喂?对,就是说,找不到房子。我跟你说啊,我看房子的眼光很高,钱不是问题,重点是环境,是楼层,是附近的交通便利!”
“我最看重的就是幸福小区那个楼盘。可惜早早就卖光了,现在出售的二手房楼层我又不是很喜欢。我想买在3楼,不高也不低,万一遇到电梯坏了的倒霉事,还能轻松爬楼。”
养舅听着,忽然来了劲。很快,他又挫败下去。
他知道,幸福小区12栋3单元有一套闲置的房,一两年没人住了。但那又如何呢?那又不是他的,那是他早死的姐姐留给那个晦气丧门星的。
更让养舅不爽的,是姐姐似乎是在防谁,直接将那套房放在了茍黄萱名下。养舅读的书不多,大约明白,这代表着房子没法传给他儿子。
来者似乎上了火,嚷嚷道:“什么?你说其中有家户主前两年离了婚,他家小孩名下有套房?去谈啊,我不在乎钱,我只要房子。啊,要小孩儿同意?你是不是没读过书啊,未成年人名下房产,监护人可以做部分主。”
养舅耳朵竖起来。
*
托养舅上次大闹学校的贪婪无赖样,茍黄萱在老师的介绍下,找了食堂打饭的活。众人皆知,她上个星期在食堂和新舍友吵了一架,两个人也不怎么来往了。
所以当养舅母周末出现在学校,看到午休时间,茍黄萱独自吃着食堂最便宜的饭菜时,眼里闪过的是了然以及不忍。
“萱妮子啊,和你舅舅闹的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吧。你一个小孩子,没有家里人帮持,哪能活得下去?”养舅母挨着桌边坐下,语重心长,
“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舅舅这段时间还是念着你的,你给他道个歉服个软,他又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
茍黄萱觑她一眼,大口扒着饭。
养舅母见完全怀柔不行,开始谈起现实:“你看,你现在连日常的生活都过得这么艰难。这下个学期怎么办呢?学校又不是慈善机构,不可能给你免学费。你成绩好,要是考上了好大学,家里也有面子。你愿意和舅舅好,舅舅也愿意扶你的。”
提到学费,茍黄萱眼神软了下来。她犹豫着,却又舍不与养舅修好关系。
最终,她跟养舅母离开学校。坐上被晒得发烫的电动车后座。迎着刺目的阳光,茍黄萱偏头,远远望着宿舍楼。
她确信,刘婷婷在看。
果不其然,到家没多久,茍黄萱看着臭着一张脸,仿佛施舍恩情一般勉为其难坐下来的养舅因为手机铃声的响起匆匆离去,眼睛不由自主弯起发笑。
她是穿着旧衣服回来的,人也比离开之前瘦了一圈。养舅打完电话回来,满意看着在外面受尽磨砺的孩子,把爪牙也收了起来。
他破天荒的,亲自夹肉到茍黄萱碗里。茍黄萱瑟缩,又带点倔强,不声不响吃着饭。
养舅小心观察着茍黄萱的神情,指着鱼头豆腐汤,道:“哼,听你舅妈说晚上回来吃饭,我亲自烧的。在外面闯了一圈,现在知道还是家里好吧。”
茍黄萱的眼泪落下来,她一个字没说,却让养舅生起无数联想。他没继续说话,只让养舅母去收拾好茍黄萱的凉席,明天返校,把该带的都带好。
养舅拿出伺候能给他工程老板的劲,好好揣摩着茍黄萱的心思。在他眼里,茍黄萱就是一个刚上高中的小孩,小孩能要的东西太少。
在他的授意下,养舅母像其他人的父母一样,开始给茍黄萱送钱,送吃的,送换洗衣服。
茍黄萱过上了好日子,或者说,正常学生该过的日子。养舅母是慈母,养舅仍旧有一副坏脾气,却不再动手,说出的话更像是严父的恨铁不成钢。
他们一唱一和,不断的洗脑茍黄萱,告诉她过去的遭遇是对她负责。女孩子嘛,是怕她走歪路子,对不起养母在天之灵,才管得严些。
如今的茍黄萱听话又成熟,他们自然疼她。
养舅的盘算只有他自己知道,连养舅母都给瞒着,无知无觉对茍黄萱好。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养舅按耐不住了。
他躲起来,授意养舅母出马。她在茍黄萱周末回来时,一边洗着茍黄萱带回来的衣服,一边抹着泪。
茍黄萱心中一震,面上挂上担心:“怎么了舅妈?不会是,舅舅又打你了吧?我就知道他……”
“没没没没,你舅舅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养舅母期期艾艾看着她,长叹:“还不是他工程出了问题,尾款迟迟打不下来。现在工人都在闹事,可我信用卡上个月的账单都没还清……”
养舅母故作不小心的,将信用卡催缴通知,家中的存款余额等等,告知茍黄萱。
她抹着眼泪,哽咽:“萱妮子,你没发现你弟弟没回来吗?那些人要钱,都堵到他学校门口去了。是舅妈没用,要是下个星期还还不上,这个家迟早要被他们折腾散!”
见茍黄萱面上焦急,养舅母再接再厉:“那些人前不久就已经开始上门吵了。萱妮子,你拿着钱,暂时别回来了。舅舅,舅妈老了,就怕你们小孩受到波及。”
“舅妈真担心啊,就你舅舅的臭脾气,万一迟迟填不上这个窟窿,被他们捅死了怎么办?”
不负养舅期望。在全家上阵的哭闹和引导下,吃了一段时间好饭好菜的茍黄萱,看着抹泪哭求的舅妈,唉声叹气指天发誓的舅舅,稀里糊涂答应了卖房。
当然,养舅母说的是钱除去发工资的部分,剩下全给茍黄萱,以供她接下来的读书和以后的嫁人。
“这钱全是你的,以后等你出嫁,我叫你舅妈再给你添一笔压箱!”养舅嘴上说着好话,亲亲热热的,带着茍黄萱去公证处。
未成年人出售名下房产,需要监护人去公证处,公证出售房产是为了未成年人的利益打算。这笔钱将全部花到未成年人各项的开销上,不得损害侵占。
看着养舅签下大名,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
如养舅设想的,他和以往一样,吃两头。养舅母给茍黄萱看幸福小区的房子能卖多少钱,然后亲手将这笔钱打到了一张独立银行卡上。
实际上,养舅卖出的价格远远高于这个数。他告诉买房的老板,这个房子是女儿名下的,他有权全权做主。
中间赚出的差额,被他拿走就算了,还以要和工人发工资的名义,从茍黄萱的那份扣下不少。
钱赚了,养舅还借此搭上了那位财大气粗的老板线,进入到全新的花花世界。比起那帮只能给几个小工程的狐朋狗友,这里面的老总随口谈的都是百万级的生意。
养舅忙着在他们之中周旋,赔着笑脸,企图挤进那个圈子。进更好的圈子,花销自然也要跟上。手里有着空手套白狼得来的钱,养舅着实大气了一段时间。
茍黄萱就像个被天降巨款砸晕的白痴,怀揣着卖房钱,在养舅家里声音都大上三分。养舅不知足,一边用着自己从中吃的回扣,一边惦记从茍黄萱这里再骗些,对她依旧很好。
双方各怀鬼胎,和谐过了一个学期。直到茍黄萱婉拒养舅帮交学费,坚持要自己交。
“好孩子。”
养舅眼里有着赞许。
茍黄萱腼腆一笑,目送他离开学校,登上新换的好车。
养舅一走,一直在不远处的刘婷婷含着棒棒糖凑过来,头靠在茍黄萱肩上,懒懒问:“他花得差不多了,买车,交友,还赌了一段时间。你说,他要多久才会动你卡里的钱?”
“这个星期。”
茍黄萱看着养舅离开的方向,语气笃定。
养舅贪婪却胆小,无耻却好面子。像他这样的人,没有胆子触犯法律,就从身边的人上吸血。他吸养舅母吸习惯了,没钱就用她的信用卡,任由妻子累到弯折腰。
如果说,最开始因为公证处的力量,他还不敢动茍黄萱的卖房钱。那在享受完纸醉金迷的生活,又自认为茍黄萱已经是他家一份子,和他关系很不错的情况下,会怎么做呢?
从茍黄萱对他越发亲近的那一刻起,他就认为茍黄萱拥有的一切,都有他的一部分。所以,当天下午,他就回家要剩下的卖房钱。
养舅母和之前一样,象征性的劝一劝,然后打开了抽屉,将密码告诉丈夫。
她是贤妻,也是慈母t,无条件溺爱着养舅这个巨婴。
然而这个周末,茍黄萱没回来。她起诉了养舅,哄骗她卖房,然后侵占了她的财产。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毕竟养舅是茍黄萱的监护人。法院只能判养舅还钱,没有钱就逾期还,再没有钱就挂老赖,法拍名下资产,不可能真把他关进去。
但是买房的老板也告养舅了,起诉罪名——合同欺诈。
茍黄萱卖房时才15岁,并不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她否认自己是真心卖房,她也不想要钱,只想要房子。
房子产权产生纠纷,买房的老板适时拿出卖房合同。里面白纸黑字写着,他以高价买房,只图一个干干净净的产权。养舅并没有做到这点,属于虚假瞒报,犯合同欺诈罪。
不对,数额巨大,是合同诈骗。处三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
当法院的传票到家里时,养舅疯了。他想打死茍黄萱发泄胸中的怒火,却发现茍黄萱早就跑了。
这个家里没有她的痕迹,只有一张字条——
【傻/逼,你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能无条件纵容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