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化阵

催化阵

人群在沸腾,比猛火拉开的锅还要热闹。刚认识的舍友惨遭烫油溅身,她的家长忙着拨打120急救,像一头无头连撞的狮子,逮谁咬谁。其他家长带着庆幸的心思,不停哄着自己受惊的孩子。

没人在乎茍黄萱已经离席。她逆着喧闹的人群往外走,手里的纸条被挤来挤去——

【我是xxxx】

似乎是发现无法写出自己的真名,纸条背面另外又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快走,他们会把这件事迁怒到你头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错,毕竟你是爱别离】

爱别离?那是什么?

茍黄萱浑浑噩噩,精神恍惚的和救护车擦肩而过,茫然吹着夜风。

风卷着一张全新的纸,啪叽一下拍在她脸上——

【大师说这是最后一张,长话短说。苏定修和刑生生在你这里是黑户,我们正想办法把他们从警局捞出来。你先坚持住,其他的在路上了,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想死,活着才有未来】

茍黄萱看完的刹那,那张纸在她手上碎裂成千万张,像一把灰一样,从指缝中漏了出去。

什么什么什么?茍黄萱一头雾水,只从这件诡异的事情中提取到了一个最致命的信息——她是什么爱别离,和她离得近的都会遭到……灾难?

想到刚才的事故,茍黄萱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心口砰砰直跳。如果她是灾星,那为什么养舅还能活得好好的?

茍黄萱不是没有过阴暗的想法。她许愿时,祈祷的都是让养舅在暴雨天意外出事,好给养舅母留下一大笔赔偿。

但是,但是……

茍黄萱愁肠百结,难以理清斩断。正是烦心的时候,路边一只橘色的小猫慢慢靠过来,在她脚边蹭着。

可爱的动物总是能舒缓人的急情绪。茍黄萱蹲下来摸了两把,堵在胸口的石头不知不觉散了些,脸上也有点笑模样。

磨到夜深,街上行人渐少。蹲的腿麻的茍黄萱站起来,最后揉揉一直陪着她的小猫,道:“谢谢你,我感觉我好多了。嗯…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不然我一定把你带走。”

橘猫优雅后退两步,目送茍黄萱离开。

回到学校时,宿舍里面还没关灯。隔着走廊单薄的墙,茍黄萱听到里面有两个女生低声交谈着,声音模糊。她先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从口袋里找出钥匙开门。

她推开门时,交谈声突兀停止。茍黄萱下意识擡头望去,发现两名舍友无声看她一眼,各自翻身躺下。

茍黄萱下铺的那张床空着,想来也是,那个女孩子应该这几天都回不来了。

“她好些了吗?住哪家医院啊?我明天想去看看她。”

茍黄萱尽量若无其事的开口,主动找起话题。

没有人理她。极其刻意的,粗重的呼吸声响了起来,似乎是在提醒茍黄萱,她们已经睡着了。

宿舍里的原装风扇有一搭没一搭转着。茍黄萱待不下去,匆匆拿上换洗衣物去接水冲洗。

当她离开关门的时候,茍黄萱听到交谈声又响了起来。她们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她哑口无言。

她忽然感到寂寥,好像天地之大,只有她一个人了。这种无形的排斥与孤立让茍黄萱无法忍受,渴望认识新的朋友,拥有新的关系。

什么人都好,什么关系都好。她想走出无人问津的孤独。

茍黄萱并不知道,这是非常危险且典型的缺爱心理。

如果所遇非人,缺爱者就会陷入无法靠自己力量爬出的泥潭,越坠越深,直至自我毁灭。

2楼的感应灯坏了,年迈的宿舍管理员却迟迟没有更换。拖着塑料桶下楼,茍黄萱走入黑暗中。

只有点点月光勉强照亮楼道轮廓,不得不放慢的动作让人觉得时间变长了。茍黄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那只橘猫又来了。它轻巧跃起,落在茍黄萱脚边,和她同步向前。“欸?你是哪来的?”

正欲抽泣的茍黄萱愣住,不可置信看着小猫。对方一甩尾巴,蹭了蹭她的腿。茍黄萱犹豫一阵,慢慢抚摸着它的脊背,平复内心的涟漪。

*

茍黄萱在楼上看着额头上裹着纱布的养舅,几乎要吐出来。她不明白,这个号称日理万机的家伙,为什么总在针对她这件事上这么热衷?

养舅反悔了。他给茍黄萱交得学费出自养母遗产,并没有用自己的钱。但他莫名挨了顿毒打,还在民事调解下没捞到什么便宜。心里有股邪火的养舅便闹着要学校退钱,不许茍黄萱再读了。

连老师都觉得他无语,好声好气把人劝出办公室。

他讨不得钱,就直奔宿舍楼下骂,嘴皮子一张一合,抖落着胡编乱造的事。来来往往的学生诧异驻足,互相看,好似在询问——那个克死父母,养母,又害养舅被陌生人打的茍黄萱,是谁?

无法忍受那些遮遮掩掩投射过来的目光,茍黄萱在楼上,尖利和养舅吵起来。她的声音很大,却压不住养舅更大,更暴怒的吼叫。

这场战斗是两败俱伤。茍黄萱赢了,养舅被赶过来的保安强行半拖半拽,拉出校园。她也输了,不仅在全校一战成名,招来不少或是同情或是看猴的目光。等老师找她了解完情况,回到宿舍,看到的是更加冷漠的舍友。

老师说,她们申请了调换t宿舍。这大约就是那天晚上她们一直在聊的内容。

茍黄萱很累,呆呆看着她们收拾完东西,砰的一声关上门,只留下满地的残籍。

新舍友来的那天,茍黄萱躲在上铺看书背单词,自我保护的疏远格外明显。对方却毫无自觉,攀着梯子,主动来打招呼:“好久不见。”

茍黄萱懒懒觑她一眼,发现新舍友脸庞很小,个子也矮,乍一看,跟小学生一样。

不想在那一双圆圆的眼睛里看到怜悯或者打量的好奇。茍黄萱哼了一声,撇过头,“离我远点。”

新舍友笑弯双眼,仍然凑在她的床边,道:“我不会走的,我知道你的秘密哦,你放心,我不怕。再次介绍一下,我叫刘婷婷。”

什么秘密?

茍黄萱心想。

她对刘婷婷这个陌生名字毫无反应,一动不动背对着新舍友。过了会,茍黄萱听到她踩着铁质梯子下去的声音,心里一松。

这下总可以安静下来了吧?茍黄萱想。

然而,对方精力似乎太过了。放好东西后,还踩着拖鞋下去打了两桶水,勤快的把宿舍各处抹了一遍。

大汗淋漓地干完家务活,刘婷婷还抢先一步抱怨:“不是,我只做了一点点事,怎么就出了这么多汗?热死了,热死了!做人真难!活着好辛苦!”

茍黄萱心想你一直在动,就凭宿舍的那个小风扇顶个锤子用?熬吧,再熬一两个月就好了。

“要不我们装个空调吧。”

新舍友却毫无吃苦的想法,又踩着梯子噔噔噔爬上来,兴致冲冲跟茍黄萱商量。

“我没有钱,多出的电费也是负担。”茍黄萱没绷住,直截了当道。

“没事,我出。”刘婷婷笑得狡黠,“反正我在这里只是一个小孩子,干活挣钱轮不到我。生生哥和定修哥好不容易被捞出来,他们顶着黑户的身份干工地赚的钱,全给我们花!”

“而且,我们来之前就猜到了现在的时间节点,提前查了近几年的大额彩票号码。最近的一张就在三天后开奖呢,不愁钱花!”

茍黄萱听到在纸条上出现过的名字,猛地从床上坐起。她震惊转过头,头次非常正式的看向了自己这名新舍友,说:“你是谁?不对,你们是谁?”

刘婷婷伸出手,一只熟悉的橘色小猫踩着她的手臂,从她的肩后走出。他们歪着头,真诚看着茍黄萱——

“我们?我们是被你帮助过的倒霉蛋。现在轮到你倒霉了,我们就过来守着了。”

茍黄萱迷糊了:“什么?难道我是九天仙子下凡尘,倒霉是在渡劫,渡完劫就可以金身归位吗?”

刘婷婷沉默一瞬,努力思考:“不是仙女,但…嗯…你确实在渡难。送我进来的大叔说……”

她咳咳嗓子,背着手,模仿着严肃道:“人生是场修行,苦难需自渡。”

“我们只能按照你的想法去执行,无法给你建议。作为七苦的变数,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如何破除穷奇将你强行拉进来的爱别离苦的催化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