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

火锅

这样的人生,尽头在哪里呢?茍黄萱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她感觉养舅说的没错,所有亲近她的人都这样那样离开了。

养舅那一句“十八岁就不管了”,曾经让茍黄萱感到心酸,现在却是救命稻草。暑假就这样过去了,等到开学交完学费,茍黄萱望着不远处的宿舍楼,眼中闪烁着不明情绪。

她留个心眼,没说明自己暑假的工资。这下算上到处抠出的钱,勉强能交第一学年的住宿费。

养舅得知茍黄萱要住宿,斜着眼睛看她,从喉咙里发出冷笑。权威被挑战让他感到不爽,毫不犹豫的就要动手打人。

在外面晒了一个暑假,皮肤黑了不少的茍黄萱颤着手去厨房炒起菜刀,眼睛充血瞪着他,好像要吃人。

大抵是被这个眼神吓到了,养舅擡起的手落下去,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有本事别找老/子要钱!”

他摔门离去,在楼下大声和邻居交谈着。那些指责抱怨的话飘进茍黄萱耳朵,加快她收拾行李的手。

下楼时,茍黄萱抱着高高堆起的杂物差点摔倒。幸好有人扶住她,还帮她捡着满地的东西。

“咦?同学,好巧哦,我们一个班的?”

听着温润的男声,茍黄萱迟钝擡头。她看到的是身穿白色短袖的少年逆光冲她一笑,身姿如青竹。

不等茍黄萱道谢,少年主动弯腰凑过来,递来捡到的校园卡。那张卡里有茍黄萱最后的吃饭钱,相当重要,这让她心里腾升起一股更大的感激。

许久没有被善意包裹,茍黄萱几乎想要落泪。她愣愣接过,慢一拍道谢。与此同时,凑过来看热闹的养舅眼前一亮,似乎抓到茍黄萱什么把柄,说话声音一下子更大了:

“现在的小姑娘啊,不管不行。我说她怎么一定要住学校,放着家里的床不睡,不知道要睡那张床!毕竟不是我亲生的,不然我有这样的女儿,早把她浸猪笼了…”

养舅嗓门大,吸引不少人往这边看。少年脸一红,却没匆匆离去,而是挺身而出,反驳:“叔叔,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说出这样的话,您不觉得尴尬吗?不是自己的女儿,就能瞎说话败坏她名声吗?”

“唉,你小子怎么对长辈的……”

养舅一下子怒了,嘴里更加不干不净。少年被说得满脸通红,却始终站在茍黄萱这边。

“这位同学,站起来啊!别怕,我帮你一起骂他!这什么人啊,没见过。”

茍黄萱心头微动,她几乎要在少年的鼓励下,勇敢的噼里啪啦将这些年受的委屈全部吼回去。

“你还敢顶嘴?小贱皮子!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用老/子的,现在想跟男的跑吗?大伙都来评评理啊,我家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

然而心头小鹿刚出来,就被另一道嗓门创死了——

“捏造事实,意图陷害他人,传播有辱他人人格尊严的不实信息,归属为侮辱诽谤罪。若造成受害者人身安全的威胁,形成严重后果,可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对对对!”

“即使是自家小孩,若是虐打太过,形成明显体外伤痕,可申请社区工作介入保护。当地的街道机构也需提供帮助,必要时,相关街道与社区可接管未成年孤儿,通过社会福利以及慈善募捐等行为筹措抚养资金。”

“对对对!”

“我警告这位先生,你的行为已经违反了我上述所说的法律条规。”

“对对对!”

“你能不能别说对对对了,刑生生,你没有自己的台词吗?”

茍黄萱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家伙。但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冲动,一种——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啊?!怎么不再来晚一点给我收尸呢?

“你们是谁?难道也是这个妮子在外面找的……”

养舅故技重施,一边说一边又怀疑而嫌恶的眼神打量着来者。他还在看,戴着耳机的青年上去就是两巴掌,啪啪打得格外响亮——“你看你大爷爷的耳刮子好吃呢?”

另一个穿的板正,脸型端正的人这个时候就不说什么法律了,上来装模作样的拉架,顺便卸锅:“你怎么说话的啊?嘴巴放干净点。我警告你,你这是率先挑衅他人……”

养舅像是一头突然被踢的野狗,整个人都愣在那里,被青年拽得后退好几步。过了好一会,他才从嗓子里发出了极其尖锐的哀嚎:“我要报警,你们两个全给我滚到牢里去!”

“你也配?自我以下持强凌弱,自我以上人人平等是吧?多大的脸呢,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把你这种人渣劈死?”

养舅和戴着耳机的青年扭打在一起。对方的身手明显比他高出一节,几乎是压着他打。正派青年仍然在劝架——“等等,有话好好说。我跟你说啊,现在的情况就是互殴,你没办法把我们送进去的,顶多民事调解…”

看似公正,可茍黄萱亲眼看到,他也偷偷补了两脚。

边打,正派青年还小声指点耳机哥打哪里最痛伤害却最小。自己受伤时又该伤到哪里,才显得伤口恐怖实际并不影响身体。

别问,问就是为了之后去公安局好扯皮。正派青年很懂这些门道,耳机哥也相当有灵性,边打边嚷嚷,一口咬死自己是走街上突然被侮辱人格了才动手的。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邻居当然早就报了警。当开着红□□的警车驶入小区楼下,正派青年下意识快步上前,主动跟下来的警察握手:“同志,辛苦了。”

“呃,不辛苦不辛苦……”

不知为何,出警的民警感觉自己压力巨大,像是突然遇到了上司一样,下意识站直身体。

养舅双眼几乎要喷火,直接躺在地上哀哀叫着撒泼。他咆哮着说自己被打断了骨头,必须去医院做全套检查。耳机哥不甘落后,比他还不要脸,直接抱着警察的大腿声嘶力竭,说自己差点被打死,幸好英勇无畏天兵及时赶到现场。检查,他也要全套的!

“你放屁!”

养舅哪受得了这个气,红着眼骂道,

“你个不三不四的烂东西,我一脚把你踢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你爸妈上辈子造孽才生你……”

耳机哥一反常态,柔柔弱弱倒在地上叫唤——“哎t哟哎哟,我头昏,我,我感觉我要不行了……”

不得不说,和膀大腰圆,宛如杀猪屠夫的养舅比起来。身材纤瘦,眼底下还挂着两个黑眼圈,在互殴过程中被打的满脸是血的耳机哥更像急需正义的受害者。

民警们嘴上呵斥着公事公办,眼神却微妙的波动起来,搀扶耳机哥的动作都轻柔些。

三个人都被带走,看够戏的邻居们惊叹着聊着刚才的细节。从焦点变为边缘的茍黄萱站在原地,喃喃道:“我第1次看到舅舅这么吃瘪…他们两个简直就像超人。”

“那个,同学,我能要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手机不加好友。”茍黄萱直接无视刚刚还让她小鹿乱撞的少年,抱着堆起来的行李远去。

看完两人的战斗爽,茍黄萱对少年的朦胧滤镜碎了一地,拼都拼不回去。她现在急需复盘一下两个人的行为,从中汲取到对抗养父的经验。

宿舍是4人间,除去茍黄萱,另外三个都是家长在搬东西。看着茍黄萱。势单力薄,舍友家长好心腾出手来,来帮她把较重的行李安置好。

忙完开学的诸多杂事,放好自己不多的家当。茍黄萱擦着额头的汗,也鼓起勇气帮刚认识的三位舍友摆放她们的东西。

这个举动迅速拉近了4个人的关系。其中有个家里条件不错,请所有人吃了顿饭。同龄活泼的舍友,好讲话的家长,初来乍到就得到的美食。

火锅的气雾熏陶着茍黄萱的眉眼,让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谁往她的脚边扔了张纸团,弹在脚背上。茍黄萱左顾右盼,咕哝着捡起。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打开——

【火锅要泼了】

啥?

茍黄萱下意识回头倾听——火锅店里人声鼎沸,此时正是用餐高峰,服务员们高高举着开水与备好的菜,灵活穿梭在狭窄的过道间。

咕嘟咕嘟的牛油汤底沸腾着,飘出浓厚而异常醇香的气味。一位学生家长起身下鹌鹑蛋,一个没控制住,圆滚滚的实心蛋全砸了进去,溅起来的猩红小点烫到那个坐很近的女孩子手背。

“哎呀!”

她吃痛,本能将身子往后仰,站起来使劲挥手。服务员手里的开水壶被打落,眼看着一大壶开水就要砸在女孩头上,护子心切家长迅速扑了过去。

手掌刚触碰到滚烫的壶身,他就下意识尖叫着,挥出的力气也收了三分。满满登登的水壶偏移方向,精准砸在了沸腾的火锅中。

茍黄萱什么都听不见了。人群的说话声,走路声,下菜水开声,邻座吹牛皮声,在此刻全部消失。

在尖锐的耳鸣声中,她看到坐在她对面的女孩慢动作捂住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狰狞的红油。

就像是烫开脑花那样,烫熟表皮后的热油逐渐冷却,缓缓下滑,在地上碎裂成八瓣。

茍黄萱低头看着自己鞋子上沾上了那一点点红色,又一个纸团滚在她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