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喧马啸未识君。
李召都从来没去到过归无山的皇陵。
一是他不配,二是他有愧。
让李召都觉着最诡谲的事情,便是他那好弟弟做了摄政王,怎就敢向罗朝投降……怎就敢把这赵氏基业与罗氏合并。
他远在西耀灵州,听到这个消息首先就是怒。怒不可遏。
这圣人他来做,定然要打下那罗朝的良田美土。
所以他回来了。
领着一群人,来到了祖宗的墓道内。
静悄悄的……
敬香拜祖,等了许久。未有先祖出来应他祈祷。最终李召都无奈叹息一声,“这皇陵既然空了,那就物尽其用,把值钱的都带走。赵氏的国祚丢了,便由我李召都重新夺回来!”
而此时杨暮客呢?他钻进了副都皇宫的使官屋中,翻找痕迹。
宣王赵茹,是个金命之人。起了个茹字做名……想来是幼时赐名,长辈便瞧出来此人刚愎自用,以女加口让他和善些。
宣字无耳,李召都之父,是一个能说会道者,收买人心最有手段。所以这个宣字恰当。
但宣字落在李召都头上,就变了意思。无耳不听臣谏。
再看李召都,这名字好。多了一个耳朵,想来他会听劝了。但一个耳朵还不够用……
赵霖把那李总管封在坛子里,不叫他乱跑,好让杨暮客处置。杨暮客盘算着祖孙二人隔空斗法。
精彩!
那么以赵霖的脾气,没能当场拍死李召都……这李召都身边要么有妖精,要么有修士。
此时杨暮客好像就站在李召都身旁,细细打量这个人。从书本中的文字记述,推演着他的脾性……
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他拥有庞大的势力网。他有班底。他回到中州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将这一切重新组织起来。
小楼姐接手的宣王的明龙河运……这内河网络,港口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便是传递消息的最佳手段。
杨暮客即刻乘云去港口。
明龙河运早已经被贾小楼大换血,如今的掌柜都是从骨江花船中带出来的江女。
这些女子如今也都成家,甚至有些已经藏于幕后,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掐着迷魂术自损功德,伸手摘下一个人的心声慢慢听,这个人不是李召都的内应……那就去摘另一个。
京都港口绕了一圈儿,可以相关的都摘了个遍。没找着,他抬头看着河运衙门牌匾。一拍脑袋,裘樘怎么说的来着?这官学,成了世家勋贵的生意场。
许是那人,就藏在这官吏之中。
找着那些最年轻的,小心翼翼地躲过神道,摘了人的心声去听。
终于,叫他找见了一个小年轻。这小年轻是海澜侯家的家奴,后来海澜侯见他聪慧,便将他送去了官学读书。虽不是大才但也过了大考,进入副都谋了一官半职。
其中有一条信息十分有用。便是海澜侯要求从莱阳王府中运出来的东西,当做是礼器过关。
杨暮客指尖一掐算,如针扎肉。这礼器,是金。
莱阳王穷。杨暮客不信他当年穷到只剩一身衮服和破袜子,能有金玉。更不信他有本事将封地治理得有了盈余往外运财。那便只能是兵。
海澜郡,正是杨暮客登岸的地方。那是中州延伸出大海的半岛。
有狩妖军,有海军,有陆营官军。啧,干嘛还要在莱阳王手里运兵器?
那便只能走一遭。
莱阳王所在封地,在另一处半岛上。
纵然杨暮客竭尽全力去飞,也用了将近两日。
而这两日间,李召都亲自押送从皇陵带出来的财宝一路直奔大江。
如今没了纸鸢,当真不习惯。李召都不禁心中抱怨,中州战乱也就算了,怎么万泽大洲也要打战。偏偏还打烂了天妖羽绒的贸易渠道。
他在车中候着,等着信使前来。
但撩开帘子的,不是信使。而是海澜侯本人。
李召都眉头一撇,“你怎么亲自来了?”
“主子,皇陵和王陵的香火都断了。臣下不得不来。”
听后李召都思忖片刻,抬头看他,“国神观是何反应?我问的是罗朝派来的俗道。”
“没有反应。”
李召都长吁一口气,“我道是我前去祭祖,为何无祖上来应。原来是准备把赵氏的根子都铲绝了。”
“主上万万不可说此话。您还活着呢,众多王爷都还活着呢……”
“别跟我提那些软骨头!”李召都双眼寒光锐利,“我如今姓李,我随了李奶奶的姓,是他救我于生死之间。这是活命之恩。若我事成,我那些兄弟没有该当圣人的,这国祚,自此就要姓李了。什么冀朝,就要改了叫皋朝。神皋神皋……我的国家,就是皋!”
“主上胸怀大志,如今我等掌兵百万,只待您一声令下……”
“不急……不能急。刚跟鹿朝打完了。他们血气犹在,此时叛了造反。怕是如我当年一辙。稳!就要一个稳……那些车里,是我祖上在阴间享福的看景儿,他们用不着,便由我这儿孙来处理。你分头拆借,卖到珍宝楼。打完了鹿朝,那些勋贵正等着财货去彰显地位呢。这些东西,怕是能晃瞎了他们的眼!”
杨暮客飞到了莱阳王府,这王府破败至极,但景色十分别致。如今园子大半都空了。就留了前院儿住人。七十来口儿。
一个王爷,食邑堪一郡之地。竟然穷到这个地步。杨暮客不禁感慨,莱阳王当真是无药可救。
但屋中却大有不同,莱阳王赵挺正在作画。
是他准备寄给儿子的自画像。想问问儿子,如今老父我修道是否有进步,这气质可如好儿所言的云淡风轻。儿子这回来信竟然没要钱,让他有些揪心,若是儿子在道观过得不好可要怎么办。
杨暮客静静地坐在他身后,等着他回身。
莱阳王慢慢放下笔,喜滋滋地搓搓手。回头一看,一个小道士坐在椅子里,笑吟吟地看着他。
“赵挺。你可认得我?”
赵挺当即咽了口唾沫,“小王参见大可道长。”
杨暮客挥挥手,“你给海澜侯运了什么?”
“启禀道长,是先王墓室中的兵器。”
“多少?”
莱阳王一脸为难,“这……没多少。就是些破铜烂铁,我祖父也曾收集兵甲。我听劝,虞师傅托梦告诉我,那些东西没用。我既想,祖父的兵甲都卖了。祖上的还留着作甚,便一并都要卖掉。但祖上的物件见过血,上过战场,难免有磕磕碰碰。海澜侯出好价钱,我自然要卖。他说要拿去当礼器,我便从善如流。怎么?大可道长是如何得知?我还得谢谢您……”
杨暮客伸手阻止赵挺的长篇大论,“宣王要重新造反。你卖给他们的是……造反要用的兵器……”
赵挺口舌打结,“这……这……宣王不是死了吗?怎么又要造反?大可道长明鉴……小王如今就剩这七十来口人,王爷卫队我都裁撤了。我怎能造反呢?我万万不是同谋……”
“多少兵器……”
“与先王随葬的共两万人马所需,以及当年战场上寻到有名有姓,用来纪念立碑的……约么有个七八千副……”
听到此处杨暮客眉头青筋跳动,厌烦地看着赵挺,“除了海澜侯,还有谁与你接触?”
“瑞祥侯,平元侯……就是另外一个半岛上那些侯爷都来问过我,最后是海澜侯买走的。”
杨暮客低眉扫了眼地板,再抬头,“把这事儿告诉你儿子。他给你答复。你这人,不堪用……”
“诶?您骂我作甚啊?我又没要造反。不堪用就不堪用,我一个闲散外王……我招谁惹谁……您有本事,您去他们封地找他们呀!”
杨暮客沉闷地离开。
他咬牙切齿,他假装无心。但他怎么可能无心!
费麟押下蔡鹮,杨暮客便知其用意。大神让他放手去做,把那些过往展示给亲眷的伪装扒个干净。
做得干净,才会无错。
他来到野外一脚踢飞了一块大石头。
他本来压下去的怒火再次临头,他已经明白了有人帮着李召都遮掩天机。这时候去,岂不是要打草惊蛇?况且,抓人抓赃,不能名正言顺的把李召都宰了。他杨暮客凭什么还愿,凭什么了因果?
而若等下去,数个侯爷甚至可能背后还有王爷……公爷……这些人要有多少兵马?战争齿轮开动,要搅碎了多少生民血肉?
这是天下大事,也是天地大势。滚滚洪流面前,筑基想要归正,要绞尽脑筋才行。
杨暮客屏息凝神。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土,君子以厚德载物……
好一个比卦……不宁方来,后夫凶。
大白天的,杨暮客额头灵光闪闪,爽灵在灵台之中开始生发之势膨胀。
水土养木。他那斩掉的木性一点点回归。贫道以木缚土,以木正水流。
李召都,待我看看……究竟是你这皇族金命,克我土中参天树。还是贫道这上清修士,让尔金于土中覆。
杨暮客直奔海澜郡周边的郡城而去。
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到了地方,行科请来社稷神,行科请来城隍神。此二神,乃是分属国神辖制和岁神殿辖制。两者权职不同,很少有交集。
杨暮客手中持玉书,让社稷神帮忙联系上国神大人。
费麟的身影从书上展开,屋中瞬间百花香,她笑吟吟地看着杨暮客。
杨暮客并未一开口便提出要求,而是询问蔡鹮近况。
费麟笑骂他,“你这混账。什么全真,什么戒律。女儿家岁岁十二天癸,癸水乃是血气。吃素,反而亏了身子。照顾人都不会,留在我这几日。我帮她调理好了身子。”
杨暮客讪讪一笑,“娘娘。我当下请来了您手下社稷神,还有一位城隍大人……”
“好麒儿,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杨暮客恭恭敬敬作揖,“启禀娘娘,小子本事有限。寻不到李召都得踪迹。便只能从他身边之人入手。世上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想来有几分道理。李召都手下,定然也都是行事张狂之人。请土地判功德,请阴司判阴德。您差遣护法神,贫道请岁神殿法旨。还人道朗朗乾坤……”
费麟默默地看着社稷神,她与这些冀朝原本的神官并不熟识,但也没有去伸手触动这些旧神的神权。
杨暮客这是送上了一份大礼啊。
费麟不由得感慨,这小道士当真天地眷顾,总能戳中她心中所想。
费麟言语冷清,“两位神官。一位才入我门庭之下,一位乃是冀朝史上英雄。如今这冀地之事,是尔等想见的么?我知尔等在等。等我这主神如何号令。听好了。既往不咎,神职不变。我也不与岁神殿相商,调换城隍。我家的好麒儿既然给尔等指条明路,那便随他去查。稍候我的护法神便会到场。我知神殿交涉。让岁神殿差遣神将守护纲常。”
那二位神官齐声称是。
杨暮客终于落子。用神道对李召都的势力展开了围剿。
而李召都显然不知杨暮客的计划。他面对的,只是如何发展。至于神道,他从不担心。
乘船归来,有人看中了他的大气运。这皇族气运落入民间,可当真是难得一见。
一位老道士哼哼着歌儿。他破衣烂衫,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面上坨红。
李召都至今不知这修士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号。但只知道,有这修士在他安全无虞。他亲眼看见了修士斩海妖,那是他一生从未接触过盛景。
但他心中更是明晰,他当不得修士。那便做那权倾朝野的圣皇,还心中所愿。
“酒道人。小王已经去过皇陵,并且将皇陵中的财宝取回,准备变卖当做军资。”
“嗝儿……你是不傻。你们老赵家数千年存在那的东西,一口气掏干净了。日后再去祭拜……光秃秃,甚难看。不后悔吗?”
“小儿无悔。今日取了,来日还了便是。”
“好。好。我就喜欢你这股狠劲儿。接下来呢?你是贫道的有缘人,贫道可不能放你糊涂。当下打不得啊……我告诉你。南北合并,麒麟元灵大神憋着一股劲儿呢。她等着南方犯错,而后一鼓作气尽数把那些神官都换了。这罗冀皇朝,才算当真在她神国治下。她如此也能清净的收香火。至于你……你要想办法去拜她。得到她的承认。谁说一个国神,不能掌控两国?她是元灵,怎么能和那些蠢物相提并论呢?嗝儿……话止于此……自己去悟!”
说到此处,酒道人坏笑一声,“来……喝一口酒……喝下去,别人就找不找你。你是在做梦……”
“是。”
酒道人,比杨暮客修为高那么一丁点儿。阴神了。
这是个邪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