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5章 刘姨腌咸菜,分一罐给我家的脆爽
九月的风刚卷走夏末最后一丝燥热,楼下刘姨家阳台就飘来熟悉的咸香。那香味裹着阳光晒透的干爽,混着坛口渗出的酱油色汁水气息,顺着老式居民楼的防盗窗缝隙钻进来,勾得我放下写作业的笔,趴在窗台往下望——刘姨正踩着小板凳,把竹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芥菜往大陶坛里塞,蓝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盐粒,像撒了把碎雪。
“囡囡又馋啦?”刘姨抬头看见我,手里的木杵顿了顿,笑着把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她的声音带着北方人特有的爽朗,穿过两层楼的距离,还能听出藏在尾音里的暖意。我红着脸点头,想起去年这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刘姨端着半罐腌好的雪里蕻来敲门,罐口蒙着的纱布还带着刚揭开的潮气。
那天放学回家,我刚掏出钥匙,就听见对门“吱呀”一声开门。刘姨拎着个青花瓷罐站在门口,罐沿印着缠枝莲纹样,边角被岁月磨得发亮。“你妈今天加班,我看你放学早,给你拿点咸菜配粥。”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罐身,那是她常年做家务留下的习惯——指腹带着薄茧,蹭过瓷面时会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接过罐子,入手沉甸甸的,罐里的雪里蕻切成碎段,裹着琥珀色的酱汁,油花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这咸菜得用霜降前的芥菜,霜降后菜心会发苦。”刘姨靠在门框上,絮絮叨叨地跟我讲起腌菜的门道。她的眼神飘向远处的老槐树,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嫁过来那年,你刘叔他妈教我腌菜,说腌菜就像过日子,盐多了齁,盐少了坏,得拿捏准分寸。”她伸手比了比,“那时候用的坛子,比这个还大,能腌五十斤菜,过年时端给邻居,一家一罐,整个楼道都是这味儿。”
我抱着罐子进屋,刚揭开纱布,咸香就裹着脆嫩的气息扑过来。盛出一小碟,就着刚熬好的小米粥吃,芥菜的脆爽在齿间炸开,酱汁的咸鲜渗进粥里,暖得胃里熨帖。那天我吃了两大碗粥,连带着把小半碟咸菜都扫光了。晚上妈妈回来,看见空了一半的咸菜罐,笑着说:“你刘姨的手艺,在这老楼里可是出了名的,以前你张奶奶总说,就着刘姨的咸菜,能多吃一个馒头。”
后来我总爱趴在窗台看刘姨腌菜。她腌菜的步骤像一套固定的仪式:头天把芥菜摊在阳台晒,晒到叶子发蔫却还带着韧劲;第二天一早,把菜放进大盆里,撒上粗盐,用手反复揉搓,直到菜叶渗出汁水,指尖泛着通红;然后一层菜一层盐地往坛子里码,每码一层,就用木杵压实,直到菜汁没过菜面,再封上坛口,用黄泥和稻草糊住缝隙,只留一个小小的透气孔。
“为啥要留透气孔啊?”有次我忍不住喊出声。刘姨停下手里的活,探出头来解释:“菜在坛子里会发酵,要是闷得太严实,坛子会炸。”她指了指阳台角落的旧坛子,“前年就炸过一个,碎片溅得满阳台都是,还好没伤到人。”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着晒干的花椒和八角,“最后要把这个塞到透气孔里,既能防虫,又能添点香味。”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那笑容像坛子里的咸菜,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
去年冬天,老楼里要加装电梯,施工队来了之后,楼道里整天吵吵嚷嚷的。有天我放学回来,看见刘姨站在楼下,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攥着个破了口的咸菜罐。“刚熬的酱油洒了,”她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本来想给你家送点新腌的萝卜干,这下全泡汤了。”我看着她围裙上的酱油渍,心里有点发酸,刚想说“没关系”,就看见妈妈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块新围裙:“别心疼了,罐子碎了再买,酱油洒了再熬,正好我今天买了萝卜,咱们一起腌。”
那天晚上,我家的厨房格外热闹。刘姨教妈妈切萝卜,萝卜要切成手指粗细的条,不能太细,否则腌出来会软塌塌的;妈妈则忙着烧酱油,锅里放着八角、桂皮、香叶,咕嘟咕嘟地煮着,香味飘得满楼道都是。我在旁边帮忙递东西,看着刘姨和妈妈站在灶台前,一个切菜一个煮酱,说话的声音混着锅里的咕嘟声,像一首温暖的歌。
“以前我跟你刘叔刚结婚时,住的是小平房,冬天没暖气,就靠腌菜过冬。”刘姨一边切萝卜,一边跟我们讲过去的事,“有年冬天特别冷,腌菜坛子冻裂了,我坐在地上哭,你刘叔安慰我说,没事,咱们再腌,菜没了可以再买,日子总能过好。”她笑了笑,眼里却有点湿润,“后来日子真的好了,有了暖气,能买到新鲜菜,但还是忍不住腌菜,总觉得少了这口,冬天就不完整。”
那天我们腌了两大坛萝卜干。封坛的时候,刘姨特意让我把小布包塞进透气孔:“这是给囡囡的任务,得让你也沾沾腌菜的福气。”我小心翼翼地把布包塞进去,指尖碰到冰凉的坛壁,心里却暖暖的。过了半个月,刘姨来敲门,手里拎着个新的青花瓷罐:“萝卜干腌好了,你尝尝,这次加了点糖,比以前的甜一点。”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罐子,萝卜干泛着油亮的酱色,咬一口,脆爽中带着甜咸,还有淡淡的香料味。妈妈夹了一筷子,笑着说:“比上次的还好吃,刘姨,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刘姨摆摆手:“不是我手艺好,是跟你们一起腌,心里高兴,菜自然就好吃了。”
今年刘姨腌菜的时候,老楼的电梯已经装好了。她不用再踩着小板凳往阳台搬坛子,而是能坐着电梯,把坛子直接运到楼上。但她还是习惯在阳台晒菜,说阳光晒过的菜,腌出来才有老味道。有天我看见张奶奶坐着轮椅,从电梯里出来,刘姨赶紧迎上去,手里端着个小碟子:“张奶奶,尝尝我新腌的雪里蕻,配你家的玉米粥正好。”张奶奶接过碟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还是你想着我,以前没电梯,你爬三楼给我送咸菜,现在有电梯了,倒更方便了。”
我看着她们俩站在楼道里说话,阳光透过电梯间的窗户照进来,把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刘姨的咸菜罐里装的不只是咸菜,还有老楼里的人情味儿。那些年,她一罐罐地把咸菜分给邻居,分出去的是脆爽的滋味,收回来的是满楼道的温暖。就像坛子里的咸菜,在岁月的发酵中,渐渐酝酿出最醇厚的味道。
前几天,刘姨又给我家送来了新腌的芥菜。我打开罐子,咸香依旧,咬一口,脆爽的口感在齿间散开,带着阳光的味道和岁月的暖意。妈妈说:“等周末,咱们也腌点辣椒,给刘姨送过去,礼尚往来,日子才热闹。”我点点头,看着窗外的老槐树,树叶在秋风中轻轻摇晃,像在为这满楼道的烟火气鼓掌。
原来人间最珍贵的快乐,从来不是山珍海味,而是像刘姨的咸菜罐这样,装着平凡的滋味,裹着温暖的情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褶皱里,酿成岁月里最难忘的脆爽与香甜。而那些关于咸菜的百科知识——芥菜的选择、盐的用量、发酵的原理,也早已不是冰冷的步骤,而是带着人情温度的生活智慧,在老楼的烟火气里,一代代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