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双影争道,谁是真主
那道熟悉的身影,正负手立于檐角最高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遥望北方——正是九叔。
“师父!师父回来了!”秋生一声大喊,几乎跳了起来,脚下草鞋都跑掉了一只,也顾不得捡,拔腿就往厢房冲,“文才哥!快起来!师父站在屋顶上呢!”
文才刚合眼没多久,被这吼声惊得一个激灵,抄起床头的桃木剑就往外冲。
他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屋顶,喘着气站定,望着那道背影,心头却猛地一沉。
那人并未回头,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师父?”文才试探着唤了一声。
依旧无言。
风掠过屋脊,带起一角衣袖,露出手腕——一滴血,正从指尖缓缓渗出,滑落至瓦面。
可那血竟如露入沙,不见痕迹,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悄然吞噬。
文才瞳孔微缩。
他悄悄从怀中摸出一块残破的玉铃坠——那是九叔当年以心头血祭炼的信物,断成两半,一半随身,一半留给他防身。
传说此物感应魂息,若真九叔靠近,必有共鸣。
他不动声色地将铃片置于瓦脊,退后三步。
假九叔缓步走过,铃片静如死灰。
没有一丝颤动。
文才心沉到底。
他缓缓收起铃片,跳下屋顶,一把拽住还傻笑着的秋生,将他拖进柴房,压低声音:“那不是师父。”
“不可能!”秋生瞪眼,“我亲眼看见的!他站那儿一动不动,就像……就像平时算卦时那样!”
“可师父从不会站在屋顶发呆。”文才咬牙,“更不会让血滴在瓦上却不留痕——那是‘影噬之体’,借命轮残丝凝形,专骗人心。”
秋生脸色变了:“你是说……有人冒充师父?”
“不止是冒充。”文才眼神渐冷,“是命轮最后的反扑。它知道‘道种’已成,师父的道统不再依附天命神授,而是扎根人间烟火——所以它要在这归位之前,毁掉我们对师父的信。”
柴房外,风忽然止了。
院中铜铃一声不响,仿佛天地都在屏息。
文才盯着秋生,一字一句道:“我们得试他。”
“怎么试?”
“问三件事。”
“哪三件?”
“第一,道为何物?第二,师徒何义?第三,百姓何求?”文才缓缓道,“这三问,只有真正的师父能答对。因为答案不在书里,而在他的心里。”
秋生怔住。随即重重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夜幕降临得格外快。
乌云悄然聚拢,遮住月光。
义庄四角的镇魂灯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力量压制着。
而就在子时三刻,那道身影再度出现在屋脊之上。
依旧是那身青袍,依旧是那副从容神情。
可当文才和秋生并肩走出院门,仰头望向他时,空气中却弥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师父。”文才仰首,声音平稳如铁,“弟子有一问——道为何物?”
屋顶上的“九叔”微微侧首,嘴角勾起一抹笑:“天地法则,唯强者执之。顺者昌,逆者亡,此乃天道。”
文才眼神一冷。
错了。
真正的九叔曾在暴雨夜指着田间犁地的老农说:“道在百姓呼吸间,在一饭一粥、一耕一织里。”
他深吸一口气,问第二问:“师徒何义?”
“九叔”轻笑一声,目光如刀:“不过工具罢了。成道路上,谁都可以舍。情义?那是弱者的枷锁。”
秋生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记得那一夜,尸王破棺而出,师父为护他,硬生生用肉身挡下毒爪,血洒三丈,还笑着说:“傻孩子,师父不怕疼。”
文才缓缓抬起眼,问出最后一句:“百姓何求?”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骤然变色!
“找死!”一声怒喝撕裂夜空,那“九叔”身形瞬间扭曲,化作一团黑雾扑下,带着腥风与腐气,直取二人天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秋生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封着符纸的陶片,那是他前日按师父教的法子,将村中孩童传唱的童谣刻入陶胎,再以香火封魂而成。
“师父说过——人心比符更灵!”
他奋力一掷!
陶片在空中炸裂,清脆童谣骤然响起:“月光光,照四方,道士叔,捉僵尸,不怕雷,不怕霜,只愿人间炊烟长——”歌声如钟,响彻夜空。
那黑雾惨叫一声,仿佛被千万根银针穿体,瞬间燃起幽蓝火焰,扭曲、翻滚、崩解,最终化作一缕焦灰,随风飘散。
院中死寂。
文才跪坐在地,喘着粗气,手中铃片忽然微微一震——一道极淡、极远的暖意,自北而来,轻轻拂过铃心。
他猛地抬头,望向北方天际。
那条由第九只纸鸢划破夜空留下的金线,此刻竟开始缓缓脉动,如同沉睡巨龙的心跳,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清晰。
风起,灰烬盘旋不散。
而在义庄之外,枯柳之下,冥河艄公手中的残灯绿焰骤然熄灭。
他低语如叹:
“命轮……输了。”
他缓缓抬头,望向屋脊。
晨光将至,天边微明。
一道虚弱却坚定的身影,正从光脉尽头,一步一步,踏虚而来。
灰烬在风中盘旋,如碎魂未散。
义庄门前那株枯柳突然轻颤,几片本不该存在的嫩芽悄然萌出,仿佛死地生出了春意。
北方天际,第九只纸鸢划破夜空的金线终于贯通,宛如天河倒垂,直贯大地。
一道身影,自光脉尽头缓步而来——正是九叔!
他左臂齐肩断裂,断口焦黑如炭,显然曾遭雷火焚体;青袍早已化作残缕,贴着伤痕累累的躯干猎猎飘舞。
可那双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明,像是洗尽三生尘垢,照彻六道幽冥。
“师父!”秋生哽咽着就要冲上前,却被文才一把拉住。
“等等……”文才声音发抖,“我还得确认一次。”
他再次取出那半块玉铃坠,双手合十,闭目低语:“若此人为真,愿铃鸣三声,以证魂归。”
话音落,铃片未动。
秋生心猛地一沉。
可就在刹那——
“叮……”
一声轻响,极微弱,却清晰入魂。
“叮、叮……”
第二声、第三声接连响起,如晨钟叩心,余音绕梁不绝。
文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是师父……真的是师父回来了!”
九叔脚步不停,缓缓走入义庄院门。
他走过那块曾镇压百尸的地碑——轰然一声,地底青光喷涌而起,如龙腾九霄,直冲云外!
天地震动!
那青光在空中凝而不散,竟化作九层阶梯,层层递升,由义庄为基,笔直通往北方一座悬浮于云雾间的古老楼阁。
每一阶上,皆浮刻着密密麻麻的姓名——是这些年被九叔救下的村民,是文才秋生亲手超度的孤魂,是十里八乡口耳相传的驱尸口诀与安宅符文。
这不是天启之梯,而是人间道基的升腾!
冥河艄公立于柳下,手中残灯绿焰早已熄灭。
他望着那由百姓血泪与信念筑成的天梯,第一次躬身行礼,声音低哑如风中残烛:
“从此无神掌道,唯有众生同行。”
九叔站在第一阶前,回头望向两个徒弟。
晨光洒在他残缺的肩头,却不显悲凉,反有神性。
“最后一战,”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入地,“我不再是‘被选中者’,而是——被你们喊回来的人。”
他说完,踏上第一阶。
整座义庄地基震动,屋檐瓦片齐齐浮空三寸,随即缓缓托起,竟如舟行水面,随着天梯升起而徐徐离地——整座义庄,正化作一座移动道场,载着人间香火、童谣与执念,奔赴命轮之门!
文才和秋生仰头望着,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光。
可就在此时——
当九叔踏上第九阶,天梯尽头的楼阁深处,忽地传来一声清亮啼哭。
那声音稚嫩,却似蕴藏着开天辟地的力量,轻轻一响,便让万里云海凝滞,万籁归寂。
所有童谣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