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纸船沉河,谁在背后签我名?
九叔眼中的最后一丝波澜,也随着那微小的漩涡一同平息。
他为秋生续命的最后一搏,似乎已然失败。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异变陡生!
本该顺流东去的冥河溪水,竟诡异地逆卷而回!
河雾翻涌,仿佛一只无形巨手在水下搅动,那森冷的寒气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冻结。
文才吓得一个哆嗦,险些跌坐在地,唯有梦蝶,那双清澈的眸子死死盯着雾气深处。
一张薄如蝉翼的漆黑票据,挣脱了河水的束缚,逆着水流,轻飘飘地、带着一种嘲弄般的从容,缓缓漂回岸边。
它没有沾染一丝水汽,黑得纯粹,仿佛是从亘古的黑夜中裁下的一角。
梦蝶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指尖将要触及那票据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斥力猛然爆发,将她的手狠狠弹开,指尖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啊!”她惊呼一声,踉跄后退。
九叔一步上前,挡在两人身前,目光如炬,凝视着那悬停在半空的船票。
票面上,三个用血色朱砂写就的古篆字,狰狞而刺眼。
“持票人:秋生,单程。”
九叔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字义上,而是死死锁定了那“秋生”二字!
指尖轻抚过票角一道几乎微不可见的刻痕,他体内的轮回之眼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起来。
那刻痕,分明是昨夜他以自身精血为引,焚烧道名时,留在虚空中的最后一笔!
“秋生”二字,“生”字的最后一竖,那笔锋转折处的顿挫与力道,竟与他血书“无命之人”时,那决绝的最后一划,分毫不差,如出一辙!
不是有人在暗中篡改秋生的命运……
九叔猛然醒悟,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昨夜斩断自身与天道的牵连,自称“无命”,是想跳出棋盘,另辟蹊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斩断自身命轨的那个动作,那个意念,本身就成了落笔!
他以为自己跳出了棋局,实际上,却是亲手将自己的弟子,推上了另一条名为“替代”的死路!
“原来……是我。”九叔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的冷意,“是我动念之时,已落笔于命河。”
他没有愤怒,没有惊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反而燃起了一团前所未有的烈火。
既然棋局因我而变,那执棋之手,便也该由我掌控!
“文才!”九叔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将昨夜我布置香火阵剩下的残灰,一撮不留,全部取来!”
回到义庄,院中一片肃杀。
文才捧着一个瓦罐,里面是昨夜百姓万千香火燃尽后留下的灰烬,尚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愿力。
九叔赤着上身,以指为笔,蘸着那香灰,在空旷的院中飞速勾勒。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几乎带起残影。
很快,一个繁复而诡异的阵法出现在地面上。
此阵分为内外两圈,外圈线条流畅圆润,正是昨夜百姓为他祈愿时,香火愿力流转的轨迹;而内圈,则以一种稚嫩而扭曲的笔法,刻画着几个字——那是秋生六岁时,第一次学写自己名字时留下的原迹拓本。
这,便是“双生回环阵”!
以众生愿力为外壳,以本我命痕为内核,互为映照,互为因果。
九叔将那只秋生儿时最喜欢的、如今已破烂不堪的布老虎,轻轻放在了阵法最中心。
他双目微闭,声音低沉如自语,却又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说话:“你若真是未来的我,你若真想操控这轮回,那你此刻,必然能感应到我这一念。”
“你想借我之手,全你之道?你想让我看着秋生替我去死?”九采叔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我倒要看看,未来的我,究竟变成了何等冷血的怪物!”
当夜子时,月黑风高。义庄之内,落针可闻。
突然,那静置于院中的双生回环阵,毫无征兆地起了微风。
那风并非从院外吹来,而是自阵心凭空而生,卷起地上的香灰,盘旋飞舞。
灰线在空中自动重组,没有散乱,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渐渐勾勒出一幅残缺的图案。
那是一幅地图!
线条最终定格,指向北方百里之外的一座早已废弃的义庄。
文才和梦蝶凑上前一看,皆是面色大变。
那地方他们听九叔提过,正是民国初年,那位号称有九条命,最后却一夜暴毙,尸骨无存的“九命道士”最后的道场!
“他想引我去那里……”九叔看着地图,眼中非但没有忌惮,反而战意更浓,他发出一声冷笑,声震四野,“你想让我走你早已铺好的既定之路?好,我走给你看!但这条路上的每一步,都将由我林凤娇,踏响我自己的声音!”
然而,对方的手段,远不止于此。
夜半三更,秋生在睡梦中辗转反侧。
他猛然坠入一个陌生的场景:自己身穿着一身崭新的藏青道袍,手中紧握着一柄桃木剑,正孤身立于一处雾气弥漫的渡口。
河水漆黑如墨,正是白日里九叔作法的那条冥河!
河对岸,一个熟悉得让他心悸的背影静静站立着,正是师父九叔。
可那个“九叔”并未回头,只是用一种飘忽而沙哑的声音低语:“替我守住灯,别让他……知道真相。”
“师父!”秋生惊恐地大喊,想要冲过去,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冷汗浸透了衣衫。
心悸的感觉还未消散,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却触及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事。
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静静地躺在他的枕头下。
上面的纹路古朴而诡异,与义庄北楼上悬挂的那些铜铃,竟是同出一源!
“师父!文才!”秋生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间,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文才接过铜钱,只看了一眼,便骇然失色,舌头都大了:“师……师父!这……这不是三年前,您从任家老太爷那具僵尸手里夺来的战利品吗?您不是说它邪性太重,早就熔了铸成镇尸符了吗?!”
九叔接过那枚冰冷的铜钱,在指尖摩挲着。
那熟悉的触感,阴冷的气息,无一不在告诉他,这就是那枚早已被他销毁的铜钱。
梦境可以造假,器物可以伪造,但对方显然是想用这种真假难辨的手段,来动摇他的心神,甚至离间他与秋生的关系。
“未来的我……呵。”九叔他突然转身,走到灶台边,在文才和秋生惊愕的目光中,将那枚珍稀无比的铜钱,狠狠地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灶火之中!
“梦可假,物可伪,但人心不骗人。”九叔盯着那在火焰中逐渐扭曲、熔化的铜钱,一字一句地说道,“若真有‘未来我’在背后布局,他绝不会让秋生去替死。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我林凤娇,就算是死,也绝不会答应的事情!”
这一刻,他不再怀疑,不再迷茫。
那个“未来”的存在,或许与他有关,但绝不是他!
那是一个为了自己的道,可以牺牲一切的邪魔!
次日清晨,九叔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他取下义庄旗杆上被风雨侵蚀的残破旗幡,将其烧成灰烬,又取来一滴眉心血,混入几粒舍利子碾成的碎光,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义庄那块饱经沧桑的大门匾额上,重新书写了四个大字——镇僵道场!
不同于往日朱砂的鲜红,这一次,四个字迹竟泛着淡淡的金光,隐隐有百姓的香火愿力在其间流转,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股海纳百川的宏大气魄。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布:“从今日起,我义庄不闭门,不拒尸!凡十里八乡的游魂野鬼,尸变的行尸走肉,只要尚存一丝善念,愿听我训导者,皆可入我道场,暂得一夕安寝!”
文才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师父,您这是做什么?广开大门,万一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或者那个‘九命道士’的党羽混进来当奸细,那我们岂不是引狼入室?”
九叔负手而立,望向北方那座废弃义庄的方向,嘴角噙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那就让那些想看戏的人,看得更清楚一些。我倒要看看,是我这小小的义庄先被撑破,还是他那见不得光的北楼,先沉不住气!”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当夜,月上中天。
义庄紧闭的大门外,竟真的响起了“叩叩”的轻响。
文才和秋生紧张地握着桃木剑,从门缝向外窥探,只见门外竟悄然站着十余具身形僵硬的尸体。
他们身上尸气不重,显然是刚刚尸变不久。
但最诡异的是,这些行尸的眼中,没有凶残与暴戾,反而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哀求与挣扎之色。
他们,是来求庇护的!
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深夜,北方百里之外,那座废弃义庄所在的方位,大地骤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紧接着,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音波冲天而起,仿佛万千铜铃在同一时间被敲响,发出震慑魂魄的嗡鸣!
那道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如流星坠地,目标直指义庄大门上那块新写的“镇僵道场”匾额!
“来了!”九叔眼中精光一闪,不退反进,早已等候多时!
金光轰然撞在匾额之上!
“咔嚓”一声脆响,那凝聚了九叔心血和愿力的匾额,竟瞬间裂开一道缝隙!
刹那间,从那裂缝之中,飞出一枚青铜钥匙!
其样式古朴,散发的气息,竟与九叔在“证道·壹”世界获得的那枚同出一源!
那幕后黑手,竟是要强行续上他与那个世界的契约!
然而,钥匙刚刚飞出,还未来得及落下,九叔早已埋设在门楣上的一串用“乱音阵”串联的铜钱链猛然绷直,叮当作响,精准地击中了飞出的钥匙!
钥匙被击偏了轨迹,当啷一声,坠入院中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火盆里。
“轰!”
火盆中的符纸瞬间被引燃,火焰冲天而起,将整个院子映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摇曳中,隐约能看到北方天际,那座楼阁的深处,有一道模糊的人影猛然抬手,似乎正在隔空掐诀,想要重绘命轨,夺回钥匙。
而九叔,就站在这冲天的火光之中,宛如一尊不败的战神。
他探手入火,竟丝毫不惧那焚烧符箓的阳火,一把将那枚滚烫的青铜钥匙抓在手中!
“你要续契?”九叔的声音冰冷如铁,响彻夜空,“我偏要把它——炼成破你之契的重锤!”
话音未落,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新得的钥匙,狠狠砸向脚下坚硬的青石板!
“砰!”
钥匙应声碎裂,化为无数碎片!
可就在碎裂的瞬间,一缕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气,从钥匙的残骸中溢出,如同一条有生命的毒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钻入了旁边因紧张而握紧拳头的秋生,其无名指上之前被梦蝶弹开时留下的一道细小伤口之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连九叔都来不及反应!
秋生浑身一颤,随即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当夜,所有人都沉睡之后。
秋生的房门被悄然推开,他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如同一个被操控的木偶,梦游般走到院中的一面白墙前。
他缓缓抬起右手,用指甲在斑驳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行字。
月光洒下,照亮了那七个刚刚刻下的字:
“开门收尸,我在等你。”
那字迹,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与孤寂。
守在暗处的九叔,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笔迹,他至死也不会忘记。
竟与他前世,茅山祖师林凤娇的笔迹,分毫不差!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尚未能穿透笼罩在任家镇上空的阴云。
义庄之内,一夜未眠的九叔,静静地站在那面墙前,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仿佛要将墙壁看穿。
他身后的文才,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而梦蝶则秀眉紧蹙,眼中满是凝重。
昨夜的喧嚣与对峙,似乎都已沉寂,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更加诡异、更加凶险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清晨,悄然酝酿。
九叔的视线,缓缓从墙壁上移开,落在了仍在沉睡的秋生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与……痛惜。
风暴的中心,已然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