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六岁笔迹,谁在轮回里写我命?
九叔接过,目光触及布条的瞬间,眉心那道常人无法察见的轮回之眼骤然金光大作。
那布条上的字迹,用一种早已干涸的暗红色颜料写就,笔锋凌厉,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这字迹,九叔再熟悉不过——不仅与他前世身为林凤娇时,在无数符箓上留下的印记分毫不差,更与他穿越前夕,在那个破旧笔记本扉页上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我要改变命运”五个大字,如出一辙,仿佛是同一个灵魂在不同时空下的呐喊。
一瞬间,电光石火,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猛然想起,初见秋生时,那还是个扎着冲天辫、满山乱跑的顽童,见到自己这个陌生道士,非但没有半分怯意,反而眼圈一红,脱口便喊:“师父,你终于来了!”
当时,他只当是孩童认错了人,一句童言无忌,一笑置之。
可如今想来,那一声“终于”,蕴含了多少超越时空的等待?
那双清澈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熟稔,又岂是初见之人应有的神情?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他不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过去,他是……回家了?
一个被精心布置、等待他踏入的“家”?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秋生见九叔脸色煞白,手握着布条一动不动,仿佛被魇住了一般,不由得担心地摇了摇他的胳膊。
九叔被这一摇,猛地回过神,眼神中的惊骇与迷茫却愈发深重。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神的剧震,对秋生和一旁同样满脸困惑的文才沉声道:“你们待在义庄,哪儿也不许去,锁好门窗,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冲入内堂,一把关上了房门。
他不能再被动地接受这一切!
他必须主动出击,从自己身上寻找答案!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破妄归真,溯我本源!”九叔并起剑指,点在自己眉心。
这一次,他没有去窥探天机,而是将轮回之眼的力量彻底反转,向内追溯自己的神魂记忆。
法咒声中,金光倒灌入体,他的意识瞬间沉入一片混沌的时光长河。
他看到了自己穿越的那一刻——一道刺目的白光后,意识被撕裂,然后重组。
然而,就在这撕裂与重组之间,存在着一段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空白”!
那是一段大约三秒钟的虚无,他的记忆在这里出现了断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这三秒内对他做了什么,然后又将一切天衣无缝地抹去。
三秒钟!
对于凡人而言,不过一瞬;但对于能操纵时间的神通者来说,足以改写一部史诗!
冷汗,瞬间浸透了九叔的后背。
他强行退出内视,踉跄着冲到自己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尘封多年的木箱。
箱子里,是他刚收养秋生和文才时,他们的一些童年旧物。
他先是取出一张泛黄的画纸,那是五岁的秋生画的“全家福”。
画上,三个小人用蜡笔画得歪歪扭扭,但诡异的是,画中的三个人,穿着的竟是夹克衫、牛仔裤和连衣裙!
他们身后,不是任家镇的青砖瓦房,而是一栋栋高耸入云、玻璃幕墙闪闪发光的摩天大楼!
当年,他只当是孩童天马行空的幻想,还笑着夸秋生有想象力。
可现在看来,这哪里是想象,分明是记忆!
是深植于灵魂中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接着,他又颤抖着手,从箱底翻出文才藏在枕头套里的一本小学生日记本。
日记本的其中一页,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今天师父又看着月亮发呆了。他说,等到2024年,天上会有一场很大的变化,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家了。我不懂什么是2024年,但师父说,那是个好地方。”
2024年!正是他穿越前所在的年份!
九叔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一个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可怕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成型:“不是我……不是我穿越过来影响了他们……”
“是未来的‘我’,是那个已经历了这一切、甚至可能已经失败了无数次的‘我’,早在我到来之前,就以某种方式回到了他们的童年,在他们纯白的灵魂上,种下了一颗颗指向我的种子!”
所谓的九世轮回,所谓的拯救苍生,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由“未来的林凤娇”亲手策划、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的巨大时间闭环!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殊不知,他自己就是那颗最关键、也最可悲的棋子!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
梦蝶端着一碗安神茶走了进来,看到九叔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将茶碗放下,轻柔地拿起那张被九叔攥得发皱的红布条。
“你一直以为,你是来拯救这个时代的拯救者,对吗?”她的声音轻柔,却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九叔心上。
九叔缓缓抬头,眼中布满血丝。
梦蝶轻抚着布条上那熟悉的字迹,幽幽说道:“我的前世,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兵乱。可是在那之前,你总是在梦中反复出现,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当乱军进城时,应该躲进城南第三条巷子的那口枯井里……我一直以为那是神佛托梦,是上天垂怜。”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九叔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现在我明白了。你不是预知,你是重复。因为你已经亲眼见过我死在别处无数次,所以你才知道,那口枯井是唯一的生路。”
九叔的呼吸猛地一滞。
梦蝶的指尖,隔着衣衫,轻轻点在了九叔的心口位置,那里,轮回之眼的力量正在狂躁地奔涌。
“你师父石坚,在临死前对你说‘对不起’。你以为,那是因为他没能帮你毁掉与地府的契约。”
“你错了。”梦蝶的眼神悲悯而锐利,“他的对不起,是因为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窥破了天机,发现你……你才是那个亲手启动了这该死‘命轮’的人!是他,将启动者引入了棋局!”
九叔的脑海彻底炸开。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是如此!
他不是英雄,他是灾厄的源头!
他不是破局者,他是画地为牢的囚犯!
他每一次自以为是的拯救,都只是在加固这个时间的牢笼!
绝望、愤怒、不甘、自嘲……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滚,最终,却化作一声冲破屋顶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时间闭环!好一个命轮启动者!”
九叔笑声震天,眼中却流下两行血泪。
他猛地站起,一把抓过前几日刚缝制好、准备在下次开坛做法时穿的新道袍,咬破指尖,以心头之血为墨,在道袍胸口正中,龙飞凤舞地写下四个大字——
无命之人!
写完,他看也不看,直接将这件倾注了他无尽愤懑与决绝的道袍,狠狠投入了屋角的火盆之中!
呼——
火焰轰然腾起,将那“无命之人”四个血字映照得如同地狱业火。
就在火焰升至最高点的瞬间,九叔一把抄起桌上的桃木剑,高举过顶,向着苍天,向着那冥冥中操控一切的“命”,发出了他此生最决绝的誓言!
“我!从今日起,不叫九叔,不叫林凤娇,更不是什么狗屁的命轮钥匙!”
“天道为证,我名——自定!我命由我,不由天定!”
话音落,剑锋指天!
“咔嚓!”一声脆响,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仿佛源自他的灵魂深处。
他眉心的轮回之眼,那繁复玄奥的金色符文,在这一刻竟寸寸崩解,化作漫天金光碎片,随即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霸道姿态,疯狂重组!
不再是循环往复的圆轮,不再是纠缠不清的锁链。
一个新的符印,在他的魂海中悍然成型——那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字,稳稳地、强硬地,站立在了一个破碎的“命”字之上!
人,在命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义庄之外,天地忽静。
北边那座高耸入云的阁楼上,悬挂了千百年的铜铃,在这一刻齐齐喑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九叔缓缓放下桃木剑,火盆中的道袍已化为灰烬。
他眼中的血泪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锋锐。
他走到门边,从怀中摸出那张从石坚手中得到的、通往地府渡口的“单程船票”。
这张被他视为最后退路的船票,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最大的讽刺。
他没有撕碎它,而是走到义庄门前那条长年流淌的小溪边,将这张船票,仔細地折成了一艘小小的纸船。
梦蝶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举动,泪水无声滑落:“你不去渡口了吗?那里是唯一的……”
“渡口是死局。”九叔头也不回,声音平静而坚定,“那是‘它’给我安排好的路。我要走,就走一条活路。”
他将纸船轻轻放入溪水中。
“从今往后,不是我去寻找命轮,是命轮……得来找我。”
话音落下,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艘小小的纸船,在触碰到溪水的瞬间,船身上用朱砂写就的“林凤娇”三字瞬间燃起一缕幽蓝的火焰,烧尽了旧名。
紧接着,它没有顺流而下,反而调转船头,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竟逆着潺潺的溪水,飞速向上游驶去!
它的目标,是溪流的源头,那片终年被黑色雾气笼罩、连接着阴阳两界的冥河入口!
南方天际,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黑云,金色的阳光洒落大地,照亮了九叔挺得笔直的背影。
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布道袍,但那背上,却用金线新绣了八个杀气腾腾的大字:
镇僵道场,开门——收尸!
九叔转身,不再去看那艘承载着过去与决绝的纸船,它已然没入远方的冥河雾中,正驶向一个无人知晓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