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谋凰墨名琪妙

第191章 血弦秘谱

磁石粉末在市井掀起的喧嚣尚未平息,侯府西厢的院落却沉在一派奇异的静谧里。空气里漂浮着陈年桐木的清香、新斫蚕丝的微腥,以及一种久未启封的、带着尘土与旧时光气息的冷寂。这气息源自角落一张蒙尘的琴案,案上静静卧着半截焦黑的残琴——正是当日千钧一发之际,被崔璃用以缝合伤口、救下白宸性命的焦尾琴。琴身断口狰狞,仅存的几根琴弦如同垂死挣扎的筋络,无力地搭在焦痕斑驳的桐木上。断裂处,依稀可见当日浸染的暗褐色血渍,早已干涸凝固,与焦痕融为一体。

崔璃立在琴案前,一身玄色襦裙,裙摆处缀着的磁石粉在透过窗棂的微光里闪烁着细碎的冷芒。她左耳悬着的青铜齿轮纹丝不动,缺失毒针的齿槽在阴影中如同沉默的伤口。她伸出苍白的手指,指尖拂过琴身断裂处那粗糙焦黑的边缘。触手冰冷坚硬,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后的决绝。华尔街的记忆瞬间在白宸脑中翻涌——这截断琴,曾是他穿书濒死时刻感知到的最后冰冷,亦是崔璃以命相搏的见证。

“姑娘,弦取来了。” 青黛细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捧着一只乌木托盘,步履无声地走近。托盘里整齐叠放着一束束处理过的蚕丝,洁白如雪,散发着微弱的生丝腥气。她袖口缝着的二十四节气香囊随着动作轻晃,散发出混合的药草清香,试图冲淡空气里的陈旧气息。少女左手缺失的小指处,用细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崔璃的目光落在那些蚕丝上,冰封般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她取过一束,指尖捻开丝线,感受着那柔韧却极易绷断的质感。华尔街的思维瞬间调出材料力学数据:蚕丝抗拉强度不足,易受潮变形,无法承受古琴演奏的张力与摩擦。需要增韧。

“鱼胶。” 崔璃开口,声音清冷如碎冰相击。

青黛连忙点头,转身快步走向墙角一只半开的藤箱。箱内堆满各种瓶罐,她熟稔地翻找,很快取出一个粗陶小罐。揭开泥封,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鱼腥与腐烂气息的粘稠味道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盖过了桐木香与蚕丝味。罐内是半凝固的深褐色鱼鳔胶,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膜。

崔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华尔街的嗅觉记忆立刻报警:杂质过多,粘合效果不稳定!她伸手接过陶罐,指尖却不经意触碰到青黛递罐的手背。青黛如同被火烫到般猛地一缩手,托盘里的蚕丝都跟着一颤。她迅速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惶,左手下意识地藏进袖中,紧紧捂住那缺失小指的断口。哑疾让她无法解释,只能将恐惧和过往的剧痛深埋心底。

白宸站在窗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华尔街的分析师本能让他瞬间构建关联:青黛的惊惧、缺失的手指、试药千次的药人身份……这鱼胶的气味,是否触发了她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他目光扫过崔璃,她已恢复如常,正用一根银簪(簪尖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小心地搅动罐中粘稠的鱼胶。动作精准而冷漠——簪尖插入胶体,提起,观察拉丝的粘稠度与颜色;再插入,提起,重复。三次。分毫不差。华尔街的计时思维精准捕捉:童年被继母下毒留下的烙印,已刻入骨髓。

崔璃选定了一束蚕丝,将其缓缓浸入鱼胶罐中。粘稠冰凉的胶体瞬间包裹了洁白的丝线,如同贪婪的巨口。她手腕稳定地搅动、按压,确保胶液渗透每一根纤维。胶液的腥腐气混合着蚕丝的生腥,在沉闷的空气里发酵。浸透胶液的蚕丝被提起,湿漉漉、沉甸甸,滴滴答答落下粘稠的胶滴,在地上砸出深色的斑点。崔璃将其小心地搭在早已准备好的竹绷架上绷直定型,动作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白宸的目光落在她绷紧的腕骨上。玄色衣袖滑落寸许,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手腕内侧,一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疤痕如同丑陋的蜈蚣盘踞其上——正是织造坊“朱雀”机飞梭割裂的旧伤。华尔街的模型瞬间计算着疤痕组织的抗拉强度与当前动作的受力点。

时间在胶液缓慢凝固的粘腻中流逝。绷架上的丝线渐渐沥去多余胶液,由湿漉变得半透明,在竹架上绷紧如弓弦,散发出一种混合了鱼腥与生涩的微光。崔璃伸出两指,指腹轻轻捻过一根绷紧的胶丝。触手冰凉滑腻,带着鱼胶特有的粘滞感,韧性似乎大增。

“成了?” 白宸的声音打破了漫长的寂静。

崔璃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到那半截焦尾琴旁,取下那仅存的、早已失去光泽的旧弦。断裂的旧弦在她指间显得脆弱不堪。她取过一根新制的胶丝,动作精准地将一端固定在琴尾的岳山上。另一端则绕过琴额处的琴轸(调弦旋钮)。她左手按住琴轸,右手捏住胶丝另一端,开始缓缓地、试探性地收紧。

绷紧的胶丝发出细微的“吱嘎”声,如同不堪重负的呻吟。竹绷架上定型的张力,此刻被转移到了这跨越焦黑断口的琴身之上。华尔街的力学模型在脑中疯狂报警:应力集中点!临界阈值!

崔璃的目光紧紧锁住那根逐渐绷紧的胶丝,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在凝视一件最精密的墨家机关。她左手捻动琴轸的力道极其稳定,右手感受着胶丝传递来的张力变化。白宸清晰地看到,随着胶丝越绷越紧,她右手腕内侧那道狰狞的疤痕,因肌肉的持续用力而绷紧、拉伸,疤痕边缘新生的嫩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淡粉色。

就在那胶丝即将达到预定音高、发出清越鸣响的临界刹那!

“嘣!”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崩裂声响起!

不是胶丝断裂!

而是崔璃右手腕内侧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旧疤,因这持续的、极限的张力拉扯,猛地崩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崔璃紧抿的唇间逸出!

一点殷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瞬间从那崩裂的缝隙中沁出!鲜血顺着她苍白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的速度极快!

啪嗒!

一滴温热的鲜血,不偏不倚,正滴落在琴身第七徽(琴面标记音位的圆点)旁侧那绷紧如满月的胶丝之上!

那胶丝刚刚浸透鱼胶,表面尚未完全干透凝固,仍带着一层滑腻的粘性。鲜血滴落其上,并未立刻滑落,而是如同有生命般,迅速被那粘滑的胶质吸附、包裹!浓稠的鱼胶瞬间锁住了血珠,使其在光滑的丝弦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粘稠的猩红!

崔璃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比她的襦裙还要苍白。剧痛从手腕传来,却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冲击。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华尔街的思维瞬间接管了她的行动——不!不能动!此刻胶丝处于极限张力状态,任何突然的松力都可能导致整根弦彻底崩断!

她强行稳住颤抖的右手,左手依旧死死捻住琴轸,维持着那濒临极限的张力!鲜血如同失控的溪流,顺着腕骨滑落,一滴滴砸在琴身和那根染血的胶丝上!

白宸瞳孔骤缩,一个箭步上前!他顾不得其他,右手闪电般探出,却不是去捂崔璃流血的手腕,而是精准地按在了她左手紧握的琴轸之上!

“别动!”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华尔街的危机处理程序启动:优先维持系统稳定!他指尖发力,稳稳接替了崔璃捻动琴轸的动作,保持着那根染血胶丝濒临断裂的极限张力!

崔璃只觉左手一轻,琴轸已被白宸稳稳控住。她得以喘息,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瞬间上涌,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猛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右手依旧悬在原处,任由鲜血滴落。她冰封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白宸近在咫尺的侧脸,和他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专注与……某种她读不懂的沉凝。

时间仿佛凝固。书房里只剩下崔璃压抑的喘息和鲜血滴落琴身的“嗒…嗒…”声。每一滴血落下,都在那粘滑的胶丝上晕开一小片新的猩红,与先前那滴融合、蔓延。

青黛早已吓得小脸煞白,双手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她绿裙袖口的香囊剧烈地起伏着。

鲜血在胶丝的粘性和自身的张力作用下,并未均匀散开,而是沿着绷紧的丝弦,形成了一道道极其诡异的、断断续续的蜿蜒血线!这些血线长短不一,彼此交错,在洁白的胶丝和深色的焦尾琴木映衬下,如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符咒!

白宸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些血线。华尔街的图形识别系统高速运转:这不是无序的涂鸦!那些血线的长度、间隔、连接方式……组合起来,竟隐隐构成了一种极其古老、近乎失传的记谱符号——工尺谱!

“徽位!” 白宸低喝一声,目光如电般扫过琴面上标记音位的圆徽,“对应血痕!”

崔璃强忍眩晕,循着白宸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蜿蜒在胶丝上的第一道较长血痕末端,正指向琴面第三徽略高的位置;一道短促的血点,则恰好落在第七徽正中;一道弯曲的血线,则诡异地跨越了第九徽与第十徽之间……她精研乐理,瞬间明悟!这由她鲜血在胶丝上绘出的诡异痕迹,竟暗合着工尺谱中“上”、“尺”、“工”等音高标记的形态与相对位置!这哪里是污迹?这分明是一段以血为墨、以弦为纸、凝固在焦尾断琴上的无声乐章!

一个冰冷而惊悚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月圆之夜,沙地上那些无意识的星象刻痕……与眼前这血弦之谱,何其相似!难道自己体内流淌的血,竟也成了某种神秘仪式的载体?

“血止住了!” 青黛带着哭腔的微弱气音响起。她不知何时已颤抖着靠近,用干净的细麻布紧紧压住了崔璃手腕的伤口,布巾迅速被染红。止血的动作打断了崔璃的思绪。

白宸依旧稳稳控着琴轸,直到确认那根染血的胶丝张力彻底稳定,血痕不再蔓延,才极其缓慢、一丝丝地放松力道。胶丝发出一阵低微的呻吟,最终稳定在一个奇妙的平衡点上。琴身并未断裂,那根承载着诡异血谱的胶丝,如同一条凝固的血河,横亘在焦黑的断口之上。

崔璃脱力般后退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失血带来的寒意让她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她低头看着手腕上被青黛草草包扎的布条,又抬眼望向琴上那根染血的弦。血痕在尚未干透的鱼胶光泽下,显得愈发刺目而妖异。

白宸的目光也未曾离开那血弦。华尔街的理性试图将其解释为张力、粘性与巧合共同作用的结果,但穿书者的直觉却如芒在背——这太过精准!这血谱指向的音律组合,隐隐与他记忆中某卷残破古籍里记载的、用于开启某种墨家机关的音序暗合!崔璃的血,她的伤,这焦尾断琴……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它们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深的秘密。

“弦成,谱现。” 白宸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沉凝,“此弦……便名‘血徽’。”

“血徽”二字落下,仿佛给这诡异的景象定了性。崔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玄色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左耳青铜齿轮的空洞处,似乎有寒风灌入,冰彻骨髓。她下意识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指尖无意识地在沾着血迹的裙摆上划动了几下——那轨迹,竟与琴弦上某道弯曲血痕的走向隐隐相合!

青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崔璃,绿裙上的香囊随着她的颤抖散发出紊乱的药草气息。她目光惊恐地扫过那根染血的琴弦,又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在她低垂的视线死角,崔璃玄色襦裙下摆处,几滴尚未干涸的血迹旁,几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磁石粉末,正无声地吸附在染血的布料纤维上——那是她裙摆磁石粉被血浸湿后显露的痕迹,还是……有人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