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谋凰墨名琪妙

第192章 燃皮昭渠

“血徽”弦上凝固的诡谲乐谱尚在琴室投下浓重阴影,瓮城郊野的育秧暗室里,另一种粘稠的阴冷已悄然弥漫。空气里混杂着湿土浓重的泥腥、秧苗初生的青涩微甜,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陈年地窖深处散发的霉腐气息。光线被高墙上狭窄的气孔吝啬地切割成几道惨白的光柱,无力地穿透弥漫的水汽,照亮下方排列整齐的秧床。嫩绿的秧苗在湿漉漉的腐殖土中探出纤细的芽尖,却因光照不足显得孱弱而徒长,细瘦的茎秆在昏暗中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如同久不见天日的囚徒。

崔璃立在光柱边缘的阴影里,玄色襦裙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裙摆处缀着的磁石粉偶尔折射出一点幽冷的微芒。她左手托着一只粗糙的陶碟,碟中盛着少许从“血徽”弦旁琴身上刮下的、混杂着干涸血渍与焦痕的暗褐色粉末。她的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凑近眼前。微尘在光柱中飞舞,华尔街的思维在白宸脑中瞬间激活:成分分析!血渍、桐木灰烬、鱼胶残留……还有那几粒在昏暗光线下闪烁金属冷光的磁石微粒!

那夜书房,青黛裙摆磁石粉吸附血迹的景象再次浮现。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将磁粉撒在血泊附近?目的何在?追踪?标记?抑或是某种她尚未参透的墨家机关感应媒介?她冰封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左耳青铜齿轮的空洞处仿佛有细微的寒意流动。她下意识地屈伸了一下右手手指,腕间新包扎的细麻布下,旧伤崩裂的刺痛隐隐传来。

“姑娘,灯油……又尽了。” 青黛细弱的声音带着喘息,从暗室深处传来。她提着一盏光线昏黄、油烟浓重的菜油灯,蹒跚走近。灯焰跳跃,将她苍白的小脸映得忽明忽暗,袖口二十四节气香囊散发的混合药草气息,在浓重的霉腐与油烟味中艰难挣扎。她左手缺失小指的断口处,包裹的细布边缘已被油污浸透。

崔璃的目光从陶碟移向那盏油灯。灯油劣质,燃烧不充分,不仅光线昏昧,更散发着刺鼻的油烟,附着在秧苗嫩叶上,形成一层阻碍呼吸的粘腻黑膜。华尔街的数据库瞬间比对:光照不足导致秧苗徒长、羸弱;油烟污染抑制光合作用——这是育秧失败的双重绞索!

“换灯。” 崔璃的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情绪。她需要一个更洁净、更稳定的光源。

青黛面露难色,怯生生地比划着:“府里……府里桐油也快没了,菜油要留着吃……朱嬷嬷说,能省则省……” 她袖中的手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暗室的沉寂,带来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新鲜草料、马匹汗液与某种暴烈气息的风。

“哐当!”

暗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燕无霜的身影逆着门外刺目的天光,如同一团燃烧着怒火的赤色风暴席卷而入!她依旧一身赤红胡服,额角却新添了一道细长的血痕,暗红的血珠正缓缓渗出,顺着她紧绷的腮线滑落,滴在她锁骨下方那狰狞的狼头纹身上。纹身遇血,在昏暗光线下竟泛起一层妖异的、几不可察的暗红微光!她腰间缀着的七颗仇人头骨银铃随着她剧烈的动作疯狂撞击,发出短促而尖利的“叮当”乱响,如同垂死者的哀鸣,瞬间盖过了秧室里所有的细微声响。

“崔璃!”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赤红的眸子死死盯住阴影中的玄色身影,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你干的好事!库房里那批硝石硫磺!是不是你调走了?!”

她的质问如同炸雷,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青黛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油灯差点脱手,灯焰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巨大黑影。

崔璃缓缓转身,面对这团灼人的烈焰。玄色的身影在燕无霜带来的狂躁气息中稳如磐石。她目光平静地扫过燕无霜额角的血痕和锁骨下泛光的狼头,最后落在那双燃烧着仇恨与质问的赤瞳上。华尔街的思维瞬间构建关联:硝石硫磺——火药原料!燕无霜的天狼教擅长火器,这批物资对她意味着复仇的资本!而自己前几日以改良水利爆破为由,确实通过白宸调用了库房部分硝磺。

“改良沟渠,炸开顽石,引水灌溉。” 崔璃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陶碟边缘,沾染了些许暗褐色的粉末。

“放屁!” 燕无霜猛地踏前一步,赤红胡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腰间的银铃再次发出刺耳的乱响!她右手已按向腰间,赤红眸子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引水灌溉?我看你是想断我最后一点火星!白宸那狗贼屠我教众,此仇不共戴天!那些硝磺,是我留着给他备下的‘烟花’!”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额角的血珠滚落更快,锁骨下的狼头纹身随着她胸膛的剧烈起伏,红芒更盛,如同地狱睁开的血眼。

暗室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如弦,一触即发!青黛脸色惨白如纸,紧紧抱着油灯缩到墙角,身体抖如筛糠。崔璃依旧沉默,但白宸清晰地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屈伸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袖中某件冰冷器物的位置——是左耳青铜齿轮中残存的毒针?还是……机关匣底层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金属零件?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时刻,墙角那盏油灯的灯焰,因青黛剧烈的颤抖和灯油将尽,猛地跳动了几下,发出“噼啪”几声哀鸣,光线骤然黯淡下去,几乎熄灭!整个暗室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燕无霜身上那妖异的狼头红芒和崔璃裙摆磁石粉的幽光在对抗着浓稠的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如同冰冷的针尖,刺破了燕无霜狂怒的泡沫。她赤红的瞳孔猛地收缩,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昏暗光线中那些细瘦徒长、奄奄一息的秧苗。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嫩绿生命,映在她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底,竟诡异地投下了一瞬短暂的茫然。她按在腰间的手,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分。

崔璃捕捉到了这一瞬的松动。她没有解释硝磺的用途,也没有回应复仇的咆哮。她的目光越过燕无霜因愤怒而颤抖的肩膀,投向暗室角落一个蒙尘的旧木箱。华尔街的思维瞬间那箱子是前些时日清理平谣檄文行动缴获物时,白宸命人送来的,里面装着一些被查抄的、用于散布流言的邪异物品。

她径直走向那木箱,玄色裙摆拂过潮湿的地面,悄无声息。在燕无霜和青黛愕然的目光中,她掀开了沉重的箱盖。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陈旧血腥、油脂腐败与劣质硝制皮革的恶臭猛地扑面而出!瞬间压倒了暗室中所有的气味!

箱内,赫然堆叠着几盏形态诡异的“灯笼”!灯笼的蒙皮并非寻常的纸或纱,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带着细微毛孔纹理的蜡黄色——那是经过硝制的人皮!皮上还用暗红的颜料描绘着扭曲狰狞的鬼怪图案和蛊惑人心的谣谚文字,正是当初流言之祸的载体!其中一盏灯笼的支架上,还残留着几丝干涸发黑的血迹和半截断裂的磁石字模——正是184章“紫宸裂帛”行动中,三女主共执字模镇压流言时损坏的磁石碎片!

这源自血腥谣言的邪物,此刻散发着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崔璃却仿佛对这恶臭视若无睹。她冰冷的目光扫过箱中人皮灯笼,最终落在一盏相对完整、皮面较薄透的灯笼上。她伸出左手,无视灯笼表面粘腻的触感和刺鼻的气味,将其拎了出来。人皮灯笼在她手中微微晃动,支架发出“吱呀”的轻响,在死寂的暗室里格外清晰。

燕无霜的怒火被这诡异的一幕硬生生打断,赤红的眼中充满了厌恶与不解:“你拿这腌臜东西作甚?!”

崔璃没有回答。她拎着灯笼走到暗室中央,那处光线最为黯淡,秧苗也最为萎靡。在燕无霜和青黛惊愕的注视下,她竟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左手提着灯笼,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猛地抓住灯笼一侧蒙着的人皮!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革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声响,猛地划破了暗室的死寂!

崔璃苍白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将那坚韧的人皮从中撕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碎裂的人皮边缘翻卷,露出里面支撑的细竹骨架。浓烈的恶臭随着撕裂骤然加剧!

“你……!” 燕无霜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动作惊得后退半步,腰间的银铃发出一串杂乱的叮当。她看着崔璃手中那残破的人皮灯笼,又看看她冰冷无波的脸,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攫住了她。

崔璃却毫不停顿。她将撕开豁口的灯笼举到暗室墙壁高处一个预留的、用来悬挂光源的简陋木钩前。人皮灯笼残破的豁口,正对着下方那片最孱弱的秧床。

“火。” 崔璃的目光转向墙角抱着油灯、已吓得呆若木鸡的青黛。

青黛如梦初醒,颤抖着将手中那盏仅存微弱火苗的油灯递过去。崔璃接过油灯,毫不犹豫地将跳动的火苗,探入了人皮灯笼内部!

“呼——!”

灯笼内残留的油脂遇火即燃!橘黄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地舔舐着人皮的内壁!被撕裂的豁口成了绝佳的通风口,火焰在灯笼内部猛烈燃烧,发出呼呼的声响,将整盏残破的灯笼化作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被火焰灼烧的人皮,在高温下迅速变得焦脆、半透明!而那些绘制在皮面上的、用暗红颜料书写的扭曲谣谚文字和鬼怪图案,在高温炙烤下,颜料竟开始融化、变形、流淌!在火光映照下,人皮灯笼的蒙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上面那些融化的暗红色线条,彼此勾连、扭曲、重组……

崔璃将燃烧的灯笼稳稳挂上木钩!

刹那间!

一道强烈、温暖、带着跃动生命力的橘红色光芒,透过那被撕裂的豁口和被火焰炙烤得半透明的人皮,猛地倾泻而下!如同一道破开阴霾的曙光,精准地投射在下方那片徒长孱弱的秧床之上!

昏暗的暗室被这道光骤然点亮!

更令人震撼的是,那透过半透明人皮投射在对面墙壁和下方秧床上的光影!墙壁上,那些融化流淌的暗红色线条,在火焰跃动的光影中,竟诡异地交织、拼合,形成了一幅幅截然不同的图案——不再是鬼怪谣谚,而是清晰的沟渠、阡陌、堤岸、水车……赫然是一幅详尽的水利农耕图!光影随着火焰的跳动而微微摇曳,墙上的沟渠仿佛在无声流淌,水车似乎缓缓转动!

而下方秧床上,温暖的光线透过人皮豁口和半透明的皮面,柔和地洒落在嫩绿的秧苗上。那些细瘦徒长的茎秆在温暖的光照中,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叶片上附着的油烟黑膜在光线下显得愈发碍眼,却也预示着清洗的可能。秧苗纤细的影子投射在湿润的腐殖土上,随着火光轻轻摇曳,如同欢快的舞蹈。

暗室中死寂一片。只有人皮灯笼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火焰跃动的光影在无声诉说。

燕无霜怔怔地站在原地,赤红的眸子被那跃动的火光填满。她额角的血痕已干涸,锁骨下的狼头纹身红芒褪去。墙面上流淌的水利光影映在她眼底,秧床上舞动的嫩绿影子落入她心中。那滔天的怒火,那刻骨的仇恨,在这诡异而温暖的光明诞生的瞬间,仿佛被投入火焰的残雪,悄然消融了一角。她按在腰间的手,不知何时已彻底松开,垂落身侧。

青黛忘记了恐惧,呆呆地望着那片被光明笼罩的秧床,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纯粹的希冀。

崔璃静立在光影交错中,玄色的身影一半沐浴在跃动的暖光里,一半仍陷在幽深的阴影中。她低头,看着自己撕扯人皮灯笼的右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沾染了人皮硝制后的油腻和一丝暗红的、不知是颜料还是陈年血渍的污迹。手腕包扎处,隐隐的刺痛依旧存在。华尔街的理性告诉她,这只是高温使颜料中的铁氧化物显色重组,是光学与化学的巧合。但穿书者的直觉却在低语:这光影变换太过精准,这沟渠走向,分明与“朱雀”机血染素纱上的水利图、竹管滴灌的布局一脉相承!

人皮灯暖,暖的是秧苗,还是人心?

这第一道光,竟撕裂自谣言的皮囊,焚烧着过往的邪秽,映出了大地的命脉。墙面上摇曳的水渠光影,如同无声的指引,深深烙印在昏暗的土墙上,也烙进了观者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