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戴罪立功
泰和殿方向的火光将石子路照得忽明忽暗。三人列队前行,铁靴碾过碎石的声响淹没在夜风中。
前方突然传来杂沓脚步声——一队甲士押着数十名仆役迎面而来,女子啜泣与呵斥声交织。许舟暗中攥紧柳云溪的臂甲,拽着二人退至道旁垂首而立。
“快走!磨蹭什么!”?领队甲士厉喝着推搡一名跌倒的丫鬟。那姑娘发髻散乱,抬头时恰与柳承砚视线相撞——
竟是柳府侍女春桃!
柳承砚浑身绷紧,却被许舟一把扣住肩甲。面甲下传来警告的低喝:“低头!”
待队伍远去,许舟才松开手。柳云溪呼吸粗重,几乎将矛杆捏出指印:“他们要把人赶去哪儿?”
“不知道。”?许舟声音平静得可怕,“不想变成其中一员,就走快点。”
夜风掠过甲胄缝隙,寒意刺骨。
柳承砚压低嗓音,面甲下的声音沉闷而紧绷:“如今外面局势如何?”
许舟目光扫过四周,语速极快:“苏既明已封锁城门,此刻多半在策反大公主共谋大事。”
柳承砚突然僵住,喃喃自语:“不对……他们方才还要我们写讨伐大公主的檄文……”
他猛地抬头,铁盔撞在许舟肩甲上当啷一响,“是了!他们想挟持大公主佯装勤王,待杀入京城除掉太子,再逼仁寿宫那位改立储君!”
他越说越快,指节在矛杆上叩出急促的哒哒声:“景城距上京六百余里,骑兵奔袭半月可至。若大公主不从,他们便以‘清君侧’之名强攻——”
话音戛然而止。柳承砚突然攥住许舟的腕甲:“可单凭数万私军,如何破得开京畿防线?除非……”
他面甲下的瞳孔骤然收缩,“还有世族与边军倒戈!胡家掌神机营,许家控龙骧卫,秦家——”
许舟突然暴起扣住二人手腕!
三人同时刹住脚步。
月光如霜,小径尽头青衫翻飞。
戴先生负手而立,笑吟吟望来:“听闻有信使奉家主之命而来?”
许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咔。
戴先生靴底碾碎枯枝,声音温柔得瘆人:“怎么,莫非不是阁下?”
他指尖轻点许舟铁盔,“那你是哪支小队的人?”
许舟右手缓缓移向腰侧臭肺刀。恰在此时,夜风送来一缕几不可闻的呓语:
“杀不死……”
他手指僵在刀柄上。
——甘棠都杀不了的人,他们三人岂有胜算?
戴先生已踱至一步之内,温热的呼吸喷在铁盔面甲上:“不肯说话?”
锵!
许舟突然掀开面甲。
月光下,他下颌绷成凌厉的弧线:“戴先生,我们谈谈。”
柳承砚倒抽一口冷气——这小子竟敢直接摊牌?!
年轻人头都这么铁的吗?
“原来是你。”戴先生忽然大笑,袖中玉箫转出半轮青光,“没想到你居然有胆子糊弄到我眼前?”
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许舟脸颊,“可我既已放你一次,为何回来送死?”
许舟喉结滚动:“有非回不可的理由。”
玉箫冰凉的箫首抵住他咽喉。戴先生歪头轻笑:“摘下面甲那刻,你就该料到我会杀你。”
“若先生想杀,”
许舟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巷中初见时我便死了。”
箫首突然撤开。
戴先生抚掌赞叹:“妙!”他忽然压低声音,“我要你杀个人。”玉箫挑起许舟下巴,“附耳过来。”
许舟没动。
“你要杀大公主?”
戴先生眉梢微扬,玉箫在掌心轻敲两下,笑意渐深:“和明白人说话,果真省力。”
夜风掠过石子小径,他青衫下摆微微浮动,像一片悬在刀锋上的竹叶。“说说看,怎么猜中的?”
许舟思索片刻道:“苏既明仓促起事,胜算不过三成。但若大公主暴毙——”
他抬眼盯住戴先生瞳孔,“无论是太子暗杀,还是北狄行刺,苏家都能摇身变成‘复仇义师’,在新主座下谋条生路。”
“精彩!”戴先生击掌大笑,笑声却突然收束成一声叹息,“那你说……我为何选你?”
许舟突然向前半步。甲胄碰撞声惊起檐角宿鸟。
“因为您要的是一把‘干净的刀’。”他声音压得极低,“我与在场各方素无瓜葛,事后只要让我‘消失’,这桩血案就能随便安在太子、北狄甚至江湖匪类头上。”
戴先生渐渐敛起笑容,漫不经心道:“聪明过头的人,通常活不长。”
“戴先生现在就要灭口?”
许舟纹丝不动。
箫首缓缓撤开。戴先生反手用玉箫拍了拍他肩甲,金石相击声清脆得瘆人:“给你十二个时辰。朱昭宁死,你们活;否则……”
他斜睨一眼柳承砚,“景城柳氏的族谱,该少几页了。”
许舟指节攥得发白。
夜风里飘来泰和殿方向的丝竹声,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拿数条人命做一场豪赌,许舟不愿意接,但不得不接。这位戴先生行事不择手段,煽动民变、杀自己人夺权,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百骑亲卫环伺,我近不得大公主十步之内。”他故意提高声量。
戴先生突然轻笑出声。玉箫挑开许舟面甲,露出他讥诮的嘴角:“没牙的老虎,也配叫百兽之王?”
说罢甩袖转身,青衫在月下划出凌厉的弧线,“跟上来——耽误这许久,大公主该等急了。”
泰和殿前,灯火煌煌,甲士如林。
戴先生静立阶下,青衫垂落,纹丝不动。
许舟三人立于他身后,铁甲覆面,唯有指节偶尔叩在刀柄上的轻响,泄露一丝紧绷。
殿内,潜龙照壁前,棋局已至终盘。
苏既明一袭灰布长衫,袖口磨损处隐约可见内衬的补丁。他指尖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落子,面色灰败如蒙尘的旧帛:“殿下高明。从默许苏某私铸铁器那日起,就在等着我替您荡平朔州世家。”
朱昭宁垂眸凝视棋枰,大红色裙裾铺展在青玉席上,如血染就。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是你太聪明,又太贪心。北狄人几句吹捧,就让你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棋子啪地敲在星位上,“说什么默许?本宫不过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