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宗妇雨山雪

第295章 瓮中鳖·师出同门

时维仲春,连日晴好,暖意渐浓,日头晒在身上竟有几分灼人。京城街头,贩夫走卒日渐增多,处处透着万物复苏的鲜活气,唯独这处一进的小院,气氛沉凝,半分暖意也无。

屋内主位上,坐着个面覆青纹面具的男子,目光扫过阶下抱着老妇痛哭的春月,眸底厉色一闪而过。旁侧,一年轻男子怀抱着孩儿,被两名黑衣壮汉制住,动弹不得。

“你道是,陆家人便这般轻易放了你,让你全须全尾从陆府脱身?”面具男声线低沉,带着几分冷意。

春月闻言,忙收了哭音,抬眸望向眼前人。此人并非往日与她接头之人,面具遮面,身份难辨,倒叫她心头多了几分警惕。“非是陆家放我,是陆少夫人放的——我的身契,本就在她手中。”

面具男眉峰微挑,起身缓步朝她走近。那被春月抱着的老妇见状,忙要起身挡在春月身前,却被春月反手护在了身后。春月攥紧了衣角,警惕道:“阁下要做什么?我已按你们的吩咐,做完了该做的事!”

面具男低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你当我是好糊弄的?”

春月一怔,面上露出茫然:“我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哼。”面具男屈膝蹲下,与春月平视,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一个奴婢敢为主家下料,竟还能全身而退……莫非你要告诉我,如今陆家人转了性子,行那怀柔之策,便是做了这等背主之事,也能轻轻放过?”

春月气得浑身发颤,却强撑着直视他的目光:“我早说过,我的去留不由陆家做主,是少夫人心善,才肯放我。况且我并未得手——不知何时起,我便被他们盯上,处处受疑。”

说到此处,她也颇为不忿,满脸皆是想不通的神色。

“至今我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如何暴露的!他们抓了我的现行,我本以为我会死在陆家,是少夫人封锁了消息,悄悄放我走,否则我哪能活着回来见干娘!”

她言辞恳切,神色不似作伪。面具男凝视着她,又瞥了眼被她护得严实的老妇,心中微动,已信了几分。暗道许是她早暴露了,陆家人故意等她露马脚,好来个瓮中捉鳖!

念及“瓮中捉鳖”四字,面具男心头猛地一震,目光骤然一凝,死死盯住春月。

若说瓮中捉鳖,那此刻就这般将她放回来……他猛地站起身,往后急退一步,手背已沁出薄汗——若真是如此,自己岂不成了那待捉的鳖?

退后半步的瞬间,面具男已抬手按住腰间佩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春月,又掠过那被制住的男子与孩子,喉间低喝:“来人!”

屋外两名黑衣卫应声而入,垂首听令。

“将这老妇、男子还有稚子暂且押入西厢房,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面具男声音冷硬,半点不容置喙。

春月见状,心头一紧,忙扑上前想拦:“你不能动我干娘!我们早已按约定行事,你怎能出尔反尔?”

黑衣卫伸手拦住她,力道之大让春月踉跄着跌坐在地。老妇被拖拽时,还回头哭喊:“春月!我的儿!”

面具男却未再看她们一眼,只盯着春月,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我不信他们会轻易放过你,我倒觉得是你临时反水卖了我们!”

他胸口起伏,将剑拔了出来直指着她:“说!你们之间,可有谋算?”

春月揉着摔疼的膝盖,抬头便见那剑正对自己,她一愣,心底闪过一丝惧意,撑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眼底既怕又倔强:“何来谋算?少夫人只说‘念你侍奉一场,饶你性命,此后莫要再踏足京城’,再无其他!你若不信,便是将我拆骨扒皮,我也说不出别的来!”

面具男凝眸审视春月半晌,见她神色坦荡,无半分闪躲,心中疑云却愈发浓重。

“世上怎会有人对背叛自己之人手软?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恐怕……你们已经达成合作,只待我入局罢!”面具之下,他的神色看不清,但说出的话清晰可闻。

面具男心觉不好,转身踱至窗边,将后背留给了那个弱女人,推开半扇木窗向外看去。

外头日头正烈,街上的叫卖声伴着春风隐约飘来,可这鲜活的热闹,却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半分也渗不进这小院。

周遭明明静得落针可闻,他却偏从这死寂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连空气中都似凝着紧绷的张力,与外头的艳阳天格格不入。

刚要转身再问,脑后忽有重物袭来,“嘭”的一声闷响,剧痛瞬间蔓延开来。几乎是同时,西厢房传来“咚”的倒地声,混着黑衣卫短促的闷哼,显然是遭了突袭。

春月双手举着半截木凳腿,见他吃痛回头,眼中闪过狠厉,又狠狠朝他额间砸去:“你去死吧!”

面具男强忍眩晕,反手抽出腰间佩剑,“咔嚓”一声将木凳腿劈成两段。额角渗出血迹,他吃痛,不可置信的瞪着春月,欲要上前去捉她,余光却瞥见院外已悄无声息围上来数名劲装男子,个个目露精光,显然是早有埋伏。

后背瞬间沁满冷汗,他握紧剑柄,暗叫不好——果然中了圈套!

此刻已无时间细想,只道不能在此逗留,他挥剑朝春月肩头刺去,剑尖只浅浅入肉便即刻收回,借着推搡的力道转身,一脚踹开后窗,纵身跃出,踉跄着往后院逃去。

院外几道残影立刻追上前,只留三四名暗卫守在院中,控制住余下动静。

魏忠从暗卫身后走出,目光扫过啼哭的孩童,又落在捂着肩头、鲜血渗湿衣襟的春月身上。

未等他开口,那年轻男子高呼“娘子”,快步上前将孩子递到老妇怀中,随即弯腰抱起春月,急切地往院外奔去。

魏忠给身后的暗卫使了个眼色,跟上去两人,而他就守在院里,等去追捕的兄弟回来,而西厢房被放倒的几个黑衣卫,皆被捆成了粽子,堵住了舌头丢在一旁。

……

城外密林,古木参天,枝叶交错如网。面具男身影若鬼魅,足尖点着腐叶轻掠,轻功竟比身后陆家暗卫更胜一筹。魏风一马当先追在前头,紧咬着那道黑影,却始终差着数丈距离,任他提气加速,也难再逼近半分。

行至密林深处,周遭植被愈发茂密,藤蔓缠绕树干,枯枝败叶铺了满地,稍不留神便会迷失方向。此处本就是善隐匿者的天然迷宫,而那面具男显然深谙此道,身形一晃,便隐入一片浓密的灌木丛后,再寻不见踪迹。

魏风猛地收住脚步,望着空荡荡的林间,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他抬手扯下肩头被树枝勾破的半截衣袖,随手丢在地上,眸中闪过几分凝重——从业多年,凭轻功追击,他还从未这般狼狈过。

身后暗卫们陆续追来,个个气喘吁吁,额间满是汗珠。一人扶着树干缓气,惊道:“怎会如此?魏风哥的轻功在咱们这儿数一数二,竟追不上他!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话出口,无人接话。众人皆知,论武力,魏风或许排不上顶尖,但论追踪与轻功,他在陆家暗卫中绝对能稳居前二。

魏风望着面具男消失的方向,身形如修竹般立在林间,沉默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道:“此人功力,怕是只有当年的大师兄能与之媲美。”

“大师兄”三字入耳,众暗卫瞬间噤声,脸色皆沉了下来。那陆家暗卫的大师兄,当年可是名震一方的人物——不仅武力卓绝、智计过人,更让众人铭记的,是他当年背主叛逃,引得陆家下了永久追杀令。这些年他销声匿迹,众人皆以为他早已死于追杀,却没想今日竟遇上了能与他匹敌的人。

林间静得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魏风抬手示意:“撤吧,此处已无踪迹可寻,回去复命。”众人相视一眼,终是压下心头震惊,跟着他转身退出了密林。

……

春月一家人被魏忠安排去了少夫人一早与他交代的地方,带着拿下的俘虏回了陆府,将人交给陆大老爷后,与其交代了前因后果,魏忠和魏风回到合宜院。

今日这一切,在陈稚鱼算计当中。

当初放了春月,就预知她回去以后,那幕后之人必会找上她,遂派了魏忠与魏风去暗中守着。

魏风一见少夫人便跪地请罪:“是属下差人一招,没能将那领头之人擒回。”

陈稚鱼让他起来,说道:“你的本事我听说过,连你都追不上的人,可见功力深厚,想来那人也不会派一个文弱书生行此事,索性抓了几个小鬼,此事交给大伯,必会查出背后之主。”

魏风面具惭愧,此事虽告一段落,但他心里总有疑虑,在少夫人面前,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只有一事,属下觉得蹊跷。”

“你说。”

“那逃走的人,所行招式,所用轻功,似乎……与属下师出同门。”

陈稚鱼目光一凝,魏忠更是震动不已,惊异的看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