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我何时说过这话?
陈稚鱼对陆家养的暗卫本就知之甚少,只隐约听闻魏姓暗卫皆是上等,且是世代忠于陆家的忠义之辈。其中魏恒、魏忠二人,她日常接触稍多,还算熟悉;至于魏风,虽是今日初见,却也能看出是个可靠之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魏家班的功夫,师父从不传与外人!”魏忠忙出声打断,目光紧紧盯着魏风,带着几分急切。
魏风轻叹一声,先朝陈稚鱼拱手,才缓缓开口:“少夫人对魏家班的来历,怕是不甚清楚。”
他话音落,便将魏家班的过往娓娓道来,听得陈稚鱼目瞪口呆。
原来魏家祖上本不姓魏,先祖原是魏老将军麾下的副将,当年与老将军一同出生入死,斩杀敌寇,立下赫赫战功。只是后来朝堂博弈,那副将一时糊涂,竟倒戈投向陆家政敌,险些害得陆老将军命丧沙场。
最终,那副将成了政敌抛出来的挡箭牌,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嫡系族人更是被判了斩首之刑。危急关头,是陆老将军念及旧情,暗中派人将副将嫡系长房一脉救下,悄悄藏匿起来。
陆老将军不计前嫌保全其血脉,那脉族人感激涕零,从此改名换姓为“魏”,投入陆家门下,立了血誓,世代效忠陆家,绝无半分反叛之心。
如今五十载过去,魏家班规模渐大,成员也并非全是当年副将的后人——凡是有能力、且对陆家忠一不二之人,皆可归入魏家班,习得魏家武艺,成为陆家安插在暗处的“眼睛”。
之所以仍称“魏家班”,而非“陆家班”,实则是因朝廷有规,命官私下豢养暗卫本就敏感,若规模过大,一旦被人揭发,扣上“谋逆”罪名,便是百口莫辩。
说到此处,魏风垂下眼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恨:“如今的魏家班,最忌讳的便是‘背叛’二字。”他语气沉重,似有千斤压在心头,“自归顺陆家以来,魏家班从未出过一个背主之人,直到三年前……”
他抬眸看向陈稚鱼,声音压得更低:“三年前,我们中间出了个叛徒。他在一次重要任务中,故意泄露消息,害死了两名兄弟,随后便叛逃而去。家主震怒,当即下了永久追杀令,可这些年过去,却连他的半点踪迹都没寻到。”
“此事你可有向大老爷、老爷禀明?”陈稚鱼听得心惊,双手不自觉攥紧座椅扶手,指节泛白,连声音都添了几分急切。
魏风垂眸沉默片刻,终是缓缓摇了摇头。
“为何不说?”陈稚鱼追问,语气里满是不解。
魏风躬身答道:“大少爷曾有过交代,若将来遇上那叛徒,既不可伤他性命,也不可将此事告知老爷与大老爷。”
“这话,大少爷是何时同你说的?”陈稚鱼眉头骤然拧紧,心头已是翻江倒海。
“一年以前。”魏风声音平稳,却像一块巨石投入陈稚鱼心湖,激起千层浪。他又补了句,“并非属下刻意隐瞒,自大少爷长成,魏家暗卫便归他掌管,所有调令皆听他安排。他既事先有吩咐,属下纵是心中存疑,也不敢妄自违背……况且如今大少爷忘了这四年之事,忘了那叛徒的过往,更忘了对属下的嘱咐,属下才越发拿不定主意。”
一旁的魏忠也连忙开口:“此事大少爷不止对魏风一人说过,我也知晓。当时我只当是大少爷偏爱魏洹,不忍他落入老爷手中——您也知道,魏家当年发过血誓,一旦背主,当受千刀万剐之刑。若被老爷寻到魏洹的踪迹,他连自辩的机会都不会有。”
说到此处,他看向少夫人,语气多了几分郑重,“从前,大少爷最是喜欢魏洹。”
陈稚鱼眉头微松,可转念一想,陆曜从未跟她提过半个字,此刻心中更是没了主意。她沉吟片刻,缓缓道:“要紧的不是他偏爱谁,而是他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我总怕这其中还有其他安排与计较——你们主子心思深沉,他不愿说的事,旁人便是费尽心思也难看透。”
说罢,她闭上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坚定起来:“此事,终究要告知大少爷。即便他如今忘了过往,也不能瞒着他。”
魏风立刻躬身应道:“属下这就去。”
陈稚鱼轻轻“嗯”了一声,看着二人转身离去的背影,眸色渐渐深沉。
这桩桩件件透着诡异,让她不由得陷入沉思,只觉这看似平静的背后,藏着太多匪夷所思的隐情。
除却那魏洹一事,如今还有一事令陈稚鱼挂心。
她的师父回信了,将启程来京,为他看病。
等师父一来,他的离魂症有几分,也能见分晓了。
……
彭万理满身血污、衣袍破烂,踉跄着逃回怀王府。他尚未及喘匀一口气,便被王府侍卫引着,匆匆赶往正堂面见怀王齐鄢。
堂内烛火通明,齐鄢端坐于上首,面色冷沉如冰,目光扫过彭万理身上的血色与苍白面容,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倒是不容易,本殿算无遗策的谋士,竟也会被人摆一道——把本殿的人都留在了陆家,唯独你自己逃了回来。”
彭万理闻言,眼神骤然一僵,忙踉跄着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殿下恕罪!实是那春月演技太过逼真,属下直到身陷重围,才察觉是圈套,彼时已来不及脱身!”
“是吗?”齐鄢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彭万理喉咙发紧,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后怕:“若非属下拼死突围,功夫尚在,只怕此刻已被陆家暗卫擒住,再无机会向殿下复命!”
齐鄢冷冷盯着他,眼底的信任早已淡去大半,语气更添几分厉色:“那你倒说说,事到如今,该如何收场?被抓的人若落在陆家手中,届时供出本殿,难不成要本殿亲自上朝堂,与陆家人对峙?”
“殿下放心!”彭万理急忙抬头,语气笃定,“那些人皆是殿下培养的死士,即便受尽酷刑,也绝不会供出殿下分毫!”他顿了顿,又咬牙道,“属下此次失策,全因陆家那位少夫人——谁曾想她竟会放过春月,设下这瓮中捉鳖的毒计,就等着属下自投罗网!”
齐鄢眉心狠狠一跳,深吸一口气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竟气极反笑,“本殿的谋士,被一个深闺妇人摆了一道,你有脸说,本殿都不敢信!”
彭万理浑身一震,再无半分辩解之力,颓然垂首,眼底满是懊悔:“是属下无能,折损了殿下的人手,属下愿受任何责罚,只求殿下再给一次机会!”
齐鄢看着他这副模样,冷哼一声,扬声道:“来人!将他押下去,让他尝尝龙骨鞭的滋味!”
彭万理脸色瞬间惨白,却不敢有半分反抗,只是认命地俯身在地。
“此次折损五人,便罚你五鞭。”齐鄢的声音不带半分温度。
侍卫应声上前,架起彭万理便往外走。当彭万理被拖拽着转身时,背后破烂衣袍本就裂开了个大口子,瞬间扯落半边,如今正用背面对着他,一道深可见骨的新伤赫然显露!
齐鄢瞥见那道伤口,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抬手将手中的白玉杯掷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他死死盯着彭万理离去的方向,眸底翻涌着惊怒与疑云。
此伤,足以致命!
“停下!”
他呵止,太阳穴突突跳着,看那彭万理摇摇欲坠的身体,心里闪过一丝不忍。
他确信,彭万理不会背叛他。只是这一次让他损失惨重,生生落了个把柄在陆家人手中,他心里恨极,复又想到他的身份……
如今他背上这道伤提醒了他,他在陆家面前,已经是个死人,而他在自己这里,绝对是个忠一不二的人。
或许……真是她陈稚鱼太过聪明,能算计他的人去。
“带彭先生回去治伤。”
他下达了命令,彭万理对他遥遥叩拜,感激涕零。
被人扶着离去后,他紧紧提起来的心才放下。
……
这夜,陈稚鱼去了止戈院。
木婉秋在黄昏时回了西跨院,此时的止戈,算是安静。
这一次,她不受阻拦,顺畅的见到陆曜,看他能下地在桌边坐下,知他伤势恢复的还不错。
“一连好几日过去,大少爷的伤看着恢复不错,不知可想起什么没有?”
陆曜眼眸闪烁:“不曾想起什么。”
陈稚鱼不置可否,挑了挑眉,眼眸里的光亮平淡,她道:“想来今天魏风应当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大少爷了,我就不再赘述,今日来是想问大少爷一句话。”
“你说。”
“此事关系重大,大少爷又偏偏忘了这几年的事情,如今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钢丝上,任何一件事情都不容放过,我私以为,此事还是应当告知长辈们,你说呢?”
这话听在人的耳里不像是询问,倒像是陈述。
陆曜一时没说话。
看他面色沉默,陈稚鱼缓了一息,又道:“其实此事我本可以不来问大少爷,毕竟当初大少爷是给了我同管魏家班之权,此事我也可自己做主。”
陆曜微微拧眉:“我何时说过此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