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宗妇雨山雪

第294章 合宜院的内线

陈稚鱼快步往回走,唤夏紧随其后,满是愤愤之色:“真是气煞人也!大少爷竟这般护着木姑娘,看她的眼神宛若珍宝,仿佛我们会对她不利似的。咱们姑娘何时成了不通情理之人?”

陈稚鱼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这几日卧床休养,又经两日冥想,她心中已存了诸多猜测,如今只需一一验证。虽不敢说对眼下局势全然明了,但细思其间种种微妙之处,她已暗自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断——她信陆曜,亦信木婉秋。

如此一来,有问题的,便只能是旁人。

那设局之人心思歹毒,自以为能拿捏她的想法。若她不能跳出局外审视这盘棋,只一味深陷其中、被情绪左右,此刻怕是还在感时伤怀:时而怨陆曜薄情,时而恨木婉秋觊觎主母之位。

将目光尽数聚焦在这二人身上,让她沦为怨妇,正是那幕后推手最想看到的局面。

可她偏不让那人如愿,更不会自乱阵脚,先从内部瓦解陆家。陆家如今尚算团结,若想生变数,自然要从她这个刚进门不久、与陆曜感情尚不稳固的少夫人身上下手——只可惜,对方这算盘,打错了。

她今日这番看似突兀的举动,实则是有意为之——既要亲自单独面对木婉秋,试探她的反应,更要验证心中一桩猜想。

念及此处,陈稚鱼眸色骤然一深。沉思间,已行至合宜院,远远便望见喆文候在院门口。

喆文一见少夫人,忙快步迎上前。

“是谁向大少爷透的信?”陈稚鱼开门见山问道。

喆文心中早已纠结许久,此刻却依旧沉住气,低声回道:“少夫人,人就在里头,正等着您回来问话。”

陈稚鱼只觉眼眶微微发热,她闭了闭眼,深深缓过一口气,再睁开时,神色已恢复平静,缓步朝院内走去。

屋内,香炉中袅袅散出极淡的清香,那香气萦绕鼻尖,却让刚踏入房门的陈稚鱼眉头骤然一拧。她不发一言,径直朝香炉走去,目光沉沉落在屋中央跪地之人身上。

唤夏按捺住心头震惊,反应极快地上前要将香炉罩住,还想唤鸿羽等人进来收拾,却被陈稚鱼抬手拦住。

陈稚鱼缓步走到春月面前,望着跪地不语的她,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这一次,为何做得这般明显?”

她话中所指,正是那炉中香。自她有孕后,身边伺候的人都知晓,她对任何香料都避之不及,从不沾用。如今春月既已暴露,这香又突兀添上,倒像是破罐子破摔,故意引人察觉一般。

春月闻言,眼眶霎时泛红,头垂得更低,不敢与陈稚鱼对视,声音带着颤意:“是……是那人吩咐的,奴婢……奴婢不敢不做。”

陈稚鱼眸色微闪,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色。她转头看向唤夏,沉声道:“你出去守着大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唤夏犹疑地看向春月,担心她对少夫人不利,脚步迟迟未动。陈稚鱼却无半分惧意,也未多做解释——她深知春月纵有把柄在人手中,也断不敢对自己动手。唤夏见状,只能咬咬牙,转身出去守在门外。

屋内只剩二人,陈稚鱼走到上首软榻坐下,再度看向脸色灰白的春月,声音缓了几分:“你上前来。”

春月依旧低着头,双膝跪地往前挪行,直至快挨到软榻边,才停下动作。

陈稚鱼垂眸看着她发颤的肩头,轻声问道:“春月,你今日这般动作,是求死吗?”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唯有春月压抑的低泣声清晰可闻。她在地上挣扎片刻,才哽咽着开口:“少夫人,奴婢背主忘恩,本就如在寻死。今日事败,奴婢无话可说,心中无怨,唯有悔恨……只求少夫人开恩,莫要牵连奴婢的家人。”

陈稚鱼看着她颤抖的背影,声音缓了几分:“你可有苦衷?”

春月闻言,久久静默,脸上却渐渐浮现出痛苦之色,指尖死死攥着衣角。

陈稚鱼轻叹了一声,语气中添了几分了然:“既已到了这般地步,便都交代了吧,不必再瞒。”

春月脸色愈发惨白,如蒙死灰,却终究不再挣扎,一五一十道来:“不知是谁暗中抓了奴婢的干娘。干娘是先母在世时最好的姐妹,母亲走后,奴婢便将无儿无女的她接来身边,想给她养老送终……那时奴婢还未回陆府,直到刚回来伺候您不久,就接到消息,说干娘被人掳走了。奴婢不知背后之人是谁,只听对方传话,若不照他们的吩咐做,就会杀了干娘。”

说到此处,她泪如雨下,脸上满是无措与愧疚:“奴婢自知做错了,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但奴婢发誓,即便他们拿干娘相逼,奴婢也从未真的想过要害少爷和少夫人!”

“他们让你做什么?”陈稚鱼追问,目光紧紧锁着她。

春月用力咬着下唇,眼神躲闪,声音细若蚊蚋:“让奴婢……离间您与少爷的关系……还让奴婢在您跟前,编排少爷与木姑娘从前曾有私情的闲话。”

陈稚鱼哑然,静了许久,心里头不大敢确信,只单单是为如此。

“这些人的身份你可知晓?”

春月摇头:“他们行事隐蔽,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单方面联系的奴婢,他们也极少来找奴婢,只是这一次大少爷失去记忆,他们才传话来说,让奴婢要在您面前编排是非,让您相信少爷从前爱木姑娘,如今与她旧情复燃……”

说罢,她低头从绑着的宽腰带里取出一圆碟的香饼,放在一旁的几子上,说道:“这也是那人吩咐奴婢放在香炉里的东西,奴婢知道定不会是什么好物,便私下换了清香来,这东西原本的保存好,奴婢见识浅,不知这香是有何功效。”

陈稚鱼眼眸微转,稍柔和了一些,她没去碰那香饼,只问春月:“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为何没想过告知我们,你没想过我们会帮你吗?”

春月顿时哭的更凶了,她不住点头,道:“奴婢当然相信,若将此事告知,你二位绝不会见死不救,但不行啊……对方势力庞大,他只是抓走了我的干娘,可我家中尚有丈夫和幼子,还有那么多的侄儿、侄女,他们的性命都在我的一念之间,陆家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们……我蠢笨不知还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便想着做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也算是交差了,到时府上主子一发现,恐怕会立即将我格杀或发卖……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陈稚鱼喉头一涩:“你就想了这个办法,牺牲你自己,保全你爱之人?”

春月没有回话,只哭得抽噎不止,重重地俯下身去,额头抵着地面:“做错了便是做错了,纵有万般缘由,也掩不住奴婢背主的事实。奴婢知晓陆家规矩严苛,此事一旦败露,我便是那杀鸡儆猴的典型。若不如此,往后人人都能用亲人要挟旁人,那府中何来忠诚?何来信任?”

陈稚鱼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纵然你如此坦诚,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的身边也留你不得了,春月,你无辜,但此事终究是伤了你我之间的信任。”

春月摇头不语,只将哭断气去。

陈稚鱼眼睛干涩,疑似有水润在眼底。

“我知道这个院子里头不干净,我怀疑过很多人,唯独你,我不曾怀疑。因为,从我还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秉性纯直之人。”

“少夫人……”

“你与秋月自小在少爷身边伺候,但你同她的性子却是千差万别,所以,我信重你,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若继续在我身边,也会被人挟持去做背心之事,如今你已是一张明牌,我若还留着你,更会害了你的家人。”

“少夫人……您若要奴婢的命,奴婢绝无怨言。”

陈稚鱼眨了眨眼,故作轻松一笑:“你是大少爷自小身边伺候着的,秋月当初做的那些事情,纵然不是她主动造成的,可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绕是如此,大少爷都没有想害她的性命,你向来纯厚,此番又是形式逼迫,我说因此处死你,只怕大少爷还要同我闹呢,你又不是不知,如今的他与我之间可没了那些情分。”

“大少爷他…他会记起来的。”春月不知能如何安慰,这是她期盼看到的事。

“不重要了,他记不记得那些往事都不重要了,他如今护着会心,护着木婉秋的人,可见他对我并无感情,否则,即便是看着他妻子的颜面,他也不会如此打我的脸,将会心带走。”

话到此处,她淡淡一笑,看着春月哭肿的双眼:“所以,你说,如今的我何来实权?又怎敢随意处置你们?”

“少夫人……”

“你走吧。”陈稚鱼起身,从梳妆盒里拿出一个钱袋,塞进她腰带里。

“人生不易,你也是被迫卷入这场混乱中,我不怪你,你也莫要怪自己,回去以后好好和家人过日子吧,这场浑水再没要踏进来。”

春月呆呆的看着少夫人,哭的不能自己。

“少夫人,您当心狠一些的!”

陈稚鱼不言,转眼看向窗外,眼里浮现一丝狠厉来。

这一次,她当然会狠心一些,只是,需她狠心下手的人,不是春月。

……

这夜,春月收拾包袱离开的消息传来。

陆曜得知以后,心里震动,转头对魏恒吩咐了两句,便看向合宜院的方向。

眼里流露出的光,是此时无法表明的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