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宗妇雨山雪

第293章 替你撑腰

陈稚鱼调养痊愈,方始现身人前。其容态与往日无甚差别,唯添了念佛冥想的习惯。

在陆夫人眼中,这般年纪的女子,正是心怀憧憬、欲展抱负之时,如今却心如止水、不与世争,绝非吉兆。然念及她的身子——安胎药虽已停服,可孕初期便历经波折,这孩儿本就来得不易,相较他事,冥想静养终究更合时宜。是以,倒也无人去扰她清净。

谁曾想,陈稚鱼这般沉静两日、不问世事,竟突然携着唤夏往西跨院去,要独自寻木婉秋。

被支走的春月归来听闻此事,心下骤然一紧,忙转身便要寻主子。原是要往慕青院去,可眼下离止戈院最近,恐生意外,她不及细想,便先寻了大少爷。

此时,陈稚鱼已与木婉秋在房中相对,她要单独与木婉秋说话,连唤夏也未准入内。唯有木婉秋身边那名唤会心的丫鬟,颇不知趣,仍立在一旁,那模样竟似怕陈稚鱼对自家主子不利。

“你既还是陆家的丫鬟,我便有权处置你。”陈稚鱼目光冷冷扫过她,声音无波无澜。

会心脸色骤变,背后先前受刑留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木婉秋侧过头,余光瞥了她一眼,缓声道:“你也出去吧,莫要惹少夫人动怒。”

会心这才俯首退下,路过陈稚鱼身侧时,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阴狠。陈稚鱼神情淡漠,全然未将这缕恶意放在心上。

屋内至此只剩二人。木婉秋万没料到陈稚鱼会这般直接寻来,私下相对,她满心虚怯,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只想着逃避,可有些事,哪里是想逃便能逃得掉的?

“少夫人寻我,不知有何要事?”为免难堪,木婉秋先开了口。

陈稚鱼看向她,走到一旁坐下,未答她的话,只淡淡道:“我身子不便,便坐着与你说话了。”

木婉秋一噎,也走到她对面坐下:“这是陆家的地方,少夫人想坐便坐,无需问我意见。”

空气凝滞片刻,陈稚鱼才接了她方才的话,缓缓道:“我原以为,我既来了,你心里该是有数的。近来发生了这许多事,木姑娘若说不知我为何寻你,便是过谦了。姑娘这般聪慧,又怎会想不到呢?”

木婉秋哑口无言,望着陈稚鱼平静的脸色,心却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她慌忙移开目光,不敢与陈稚鱼对视:“你若是来寻我麻烦,那我与你便没什么可说的。”

“木小姐这话倒有意思,若非自己觉出做了错事,又何来‘麻烦’一说?”陈稚鱼言语犀利,眼眸虽含着浅笑,那笑意却分明未达眼底。

木婉秋眉头紧紧蹙起,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话至此处,陈稚鱼面色一沉,敛去那虚与委蛇的客套,索性与她挑明:“你我相识非止今日,我不愿虚耗光阴,有话便直说了。”

木婉秋闻言,当即坐直了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不敢有半分懈怠。

“会心并非木家之人,你与她也绝非寻常主仆。她既对你言听计从,又曾出手救过陆曜,我想知道,这其间究竟藏着什么缘由?先前你全心助陆家渡过难关,我不信你会无端生出害陆家人之心。”

陈稚鱼话音落,木婉秋霎时愣住——她竟未料对方会是这般态度,心底一时五味翻涌,既有纠结与迷茫,亦有一丝不可言说的窃喜。

“你信我?这份信任来得毫无由头。我早已认下她,将她留在身边,连陆曜都未对她身份起疑,你却说她不是我的人……”

“是,我确信无疑,她绝非你派来的人。”

这一句笃定,让木婉秋心头骤然一热,涌起难以言喻的动容,连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痒。可面上,她只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你倒真是与旁人不同。此事过后,府中之人皆以为我居心叵测,说我是为了与陆曜再续前缘,才安插眼线,演这么一出戏……旁人皆诽谤我、误解我,偏偏你这个当事人,却说信我?你可知,若她真是我的人,我这般做,便是要将你挤走,取而代之!”

说到最后,她语气里添了几分狠劲,眼眶也微微泛红。

陈稚鱼却捕捉到她话中的“诽谤”“误解”二字,眸色微闪,又瞥见她嘴角一闪而逝的自嘲,遂深吸一口气,缓声道:“除却往日对你的些许了解,我更信你不会做这般无下限之事。更何况,此事本就不合逻辑——她若真是木家之人,此刻当极力与木家撇清关系才是,而非一口认下,开口便将你我置于对立,更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毁你名声。”

木婉秋闻言,呼吸骤然一窒,望着眼前的女子,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就这般信我?万一……万一我真是不死心,不愿放手呢?”

陈稚鱼听罢,轻轻笑了:“若真是如此,你大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我相争,又何必行此小人伎俩。”这话一出,木婉秋彻底哑然,连正眼瞧她都不敢了。此刻的自己在她面前,竟如阴沟里的老鼠见了烈日——陈稚鱼眼中的澄澈纯正、洞察明晰,以及那份不被感情左右的理智,都让她自愧不如。

对方这般磊落坦荡,更衬得自己狭隘。木婉秋暗自庆幸,纵使往日对陈稚鱼有过言语轻蔑,可在陆曜之事上,自己总算还算光明磊落,未用下三滥的手段。

面对这样赤诚的陈稚鱼,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是亵渎,都是虚伪。若非怕隔墙有耳,她几乎要将所有实情和盘托出。

可……还不行啊!

陆曜曾说,她身边尚有一处暗线未揪出,此刻若将真相告知陈稚鱼,万一兜不住,此前所有筹谋便会功亏一篑。

“少夫人,可曾有人劝过你,莫要轻信旁人?即便那人装得再真……”

“姑娘!陆少爷来了!”

木婉秋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门外会心的声音打断。她心头一怔,忙抬眼去看陈稚鱼,见对方亦是片刻发愣,却又转瞬恢复平静。相较之下,自己的心反倒怦怦乱跳,难以按捺。

“此事与我无关,并非我派人去请他来的。”木婉秋急忙解释,生怕落得猜忌。

陈稚鱼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自然与你无关。

她缓缓起身,道:“今日便先说到此处,我尚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寻你细说。”

言罢,不等木婉秋回应,陈稚鱼抬步便往门外走。刚推开房门,恰好与行至廊下的陆曜撞了个正着。

陈稚鱼深吸一口气,往旁侧让了一步,唇边噙着浅笑道:“大少爷如今对木姑娘果真是看重,头伤尚未痊愈,便这般急匆匆赶来,倒叫人瞧着羡慕。”

陆曜眉头微蹙,抬眸望她,余光扫过门边的会心,未有多余动作,只沉声问:“你到西跨院来,所为何事?”

陈稚鱼笑意未减:“与大少爷的目的,想来是一样的。”

陆曜闻言一愣,身后的会心却急忙插话:“少夫人怕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方才一来,就非要与我们姑娘单独……”

啪——!

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会心的话被生生打断,人也被打得偏过头去,半边脸颊瞬间泛红。她捂着脸,满眼震惊,刚要开口辩解,木婉秋已快步走出门,厉声呵斥:“放肆!主子们说话,岂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份?”

会心咬着唇,悻悻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陈稚鱼攥了攥发麻的手心,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笑意,看向陆曜道:“府中下人行事无状,不知规矩,做主子的代为教训,大少爷该不会觉得不妥吧?”

陆曜心神微动,望着她方才干脆利落的动作,又见她眼底藏着的淡淡挑衅,喉结轻滚道:“与一个丫鬟动手,未免有失少夫人的身份。”

陈稚鱼闻言,笑意更浓,转身越过他往外走,边走边道:“大少爷还是多顾着自己才好,头伤可不是小事。万一再加重了离魂症,又忘了四五年的事,那与懵懂幼童,又有何分别?”

这话满是讥讽,可听在陆曜耳中,非但不觉气闷,反倒心如擂鼓,乱了节拍。比起往日她那副平淡无波、不辨喜怒的模样,如今这般带了情绪的模样,反倒更显在意。更何况今日的她,仿佛焕发了新生,周身都透着鲜活的光亮——口齿伶俐,占尽上风,竟让他一时无言以对。

陈稚鱼走后,木婉秋忙扶着陆曜,会心在一旁暗自将两人看着,只听木婉秋说:“你头上伤还没好,怎么就过来了?难道你还怕我应对不了她吗?她有孕在身,又不可能真与我起争执,何须你过来一趟。”

陆曜拉住她的手腕,隔着衣袖,只有木婉秋知道,他几乎是将力气压在自己手腕上了。

“她名正言顺,而你还未进陆家门,你向来心软好说话,我担心她给你难堪,就赶过来想替你撑腰。”

明知是假的,可听了这话,木婉秋心里还是十分触动,看向他时,眼里盈盈流光不作假。

“难不成我还怕她一个乡下人?”她说,随即露出感动的笑意来,“不过,你有这份心,这般真挚待我也就够了,言语上受些委屈没什么的,等来日,我名正言顺的站在你身边,她还能说什么?”

说罢,扶着他进屋去,会心看着,暗自思索:这个木婉秋确实有两把刷子,说谎张口就来,在陆曜面前装的这般温柔小意,何怕抓不住他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