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

醒世恒言第八卷 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自古以来,姻缘都由上天注定,不是人力强求就能得到的。就像那首《西江月》词里说的:有缘的人哪怕相隔千里也会走到一起,无缘的人即便面对面也难以成为伴侣。就像仙境中的桃花飘落水面,宫中的红叶顺沟漂流,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三生石上早已写好谁是风流佳偶,又何必非得靠媒人撮合呢?这首词,说的就是人的婚姻都是前世注定,不是随便就能靠人为勉强促成的。

今天,我就来讲一个意外成就姻缘的故事,名叫“乔太守乱点鸳鸯谱”。这故事发生在哪个朝代、什么地方呢?事情发生在大宋景佑年间,杭州府有个叫刘秉义的人,他家世代行医。他的妻子谈氏,为他生下一儿一女。儿子叫刘璞,刚满二十岁,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早已和孙寡妇的女儿珠姨定下婚约。刘璞从小就专心读书,学业颇有成就。到了十六岁时,刘秉义想让他放弃书本,学习医术,可刘璞志向远大,一心想在学问上有所建树,坚决不肯改学从医,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刘秉义的女儿小名叫慧娘,年方十五岁,也已经接受了邻居、开生药铺的裴九老为儿子定下的婚约。慧娘长得十分美丽,姿态迷人,容貌出众。她到底有多漂亮呢?但见她蛾眉清秀,凤眼含情,纤细的腰肢如同弱柳迎风摆动,面容好似娇艳的花朵轻拂水面。体态轻盈得能与汉代能作掌上舞的赵飞燕相媲美,性格风流,美貌可与春秋时期的西施比肩。就像是天上蕊宫的仙子被贬到人间,月宫里的嫦娥降临凡尘一般。

先不说慧娘的美貌。且说刘公见儿子渐渐长大,就和妻子商量,打算给儿子操办婚事。正准备让媒人去孙家说合,恰巧裴九老也派媒人前来,想迎娶慧娘过门。刘公对媒人说:“请多多转告裴亲家,小女年纪还小,嫁妆也还没准备齐全。得再过些日子,等我儿子成完亲,再考虑小女的婚事。眼下实在不能答应这门亲事!”媒人只好把这话转达给裴家。

裴九老因为老来得子,对儿子宝贝得不得了,恨不得孩子一下子长大,早点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如今见刘公推辞,心里十分不高兴,又让媒人到刘家说:“令爱今年已经十五岁,也不算小了。嫁到我家后,我们一定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绝不会亏待她。至于嫁妆多少,全凭亲家做主,我们绝无二话。还望亲家能够答应这门婚事。”但刘公一心想先给儿子完婚,再嫁女儿,媒人来回跑了好几趟,他始终没有松口。裴九老没办法,只能暂时忍耐。要是当时刘公答应了,后面也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可他偏偏执意不从,结果引出一段奇闻,一直流传到现在。真是“只因一着错,满盘俱是空”。

话说刘公拒绝了裴家,就请媒人张六嫂去孙家说儿子的婚事。这孙寡妇娘家姓胡,她的丈夫孙恒原本也是出身世家。孙寡妇十六岁成亲,十七岁就生下女儿珠姨,隔了一年又生下儿子孙润,小字玉郎。两个孩子还在襁褓中时,孙恒就去世了。好在孙寡妇是个有气节的人,带着家里的养娘,独自抚养这一双儿女,坚决没有改嫁,所以大家都称她为孙寡妇。

时光飞逝,两个孩子渐渐长大。珠姨许配给了刘家的刘璞,玉郎则从小就和擅长绘画的徐雅的女儿文哥订了亲。珠姨和玉郎都生得容貌绝美,就像是用良玉雕琢、白粉捏成的一般。而且他们天资聪颖,玉郎善于读书,珠姨女工、针线活都十分出色。更难得的是,这兄妹俩不仅才貌双全,还非常孝顺父母、敬爱兄长,感情深厚。这些闲话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张六嫂到孙家传达刘公想选个好日子,迎娶珠姨过门的意思。孙寡妇和儿女相依为命,本想再等些日子,可转念一想,男婚女嫁是人生大事,便答应了下来。她对张六嫂说:“麻烦你转告刘公刘婆,我家孤儿寡母的,没什么丰厚的嫁妆,只能给女儿准备些普通的粗布衣裳,希望刘家不要见怪。”张六嫂回去把这话告诉了刘公,刘公准备了八盒羹汤果品等礼物,连同选定的婚期一起送到孙家。孙寡妇收下婚期后,就急忙开始置办女儿出嫁要用的东西。眼看着婚期一天天临近,母子三人想到即将分离,每天都哭得伤心不已。

谁能料到,刘璞因为受了风寒,出汗后身体虚弱,竟然转成了寒症,昏迷不醒,病情十分危急。吃下去的药就像泼在石头上,一点效果都没有。刘家人求神问卜,得到的结果都说没救了。这可把刘公夫妻吓得魂飞魄散,两人守在儿子床边,只能默默流泪。

刘公和妻子商量:“孩子病得这么重,看来这婚是结不成了。不如去孙家把婚期推掉,等孩子病好了,再另选日子吧。”刘妈妈却不同意:“老头子,你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这点道理还不明白?一般来说,病人病情凶险的时候,要是有喜事冲冲喜,说不定就好了。就算没生病,有些人还特意去求个喜事来冲一冲呢。现在这现成的喜事,怎么能推掉?”刘公担心地说:“我看孩子这病,怕是凶多吉少。要是把媳妇娶回来,能冲好病,那是万幸;可要是冲不好,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落下个晚嫁的名声?”

刘妈妈说:“你就光想着别人,也不替自家想想。我们费了多少心思,才定下这门亲事。谁知道孩子命不好,临到成亲却病倒了。现在要是退了婚,孩子病好了倒也罢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人家能退还一半彩礼,就算是厚道的了,那咱们不就人财两空了?”刘公问:“那依你怎么办?”刘妈妈说:“依我说,叮嘱张六嫂,千万别提孩子生病的事,直接把人娶回来,就当是养媳妇。要是孩子病好了,再选个好日子正式成亲;要是孩子没挺过去,等媳妇改嫁的时候,咱们之前下的聘礼和各项花费,他们少不得要全部退还,这样不就是万全之策吗?”刘公向来耳根子软,听了老婆的话,立刻去嘱咐张六嫂,让她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公虽然想瞒着孙家,可他家隔壁住着个姓李名荣的人,以前在别人家里管过当铺,大家都叫他李都管。这人为人十分刁钻,就爱打听别人家的私事,还喜欢四处传播。他当主管的时候,靠不正当手段赚了些钱,手头宽裕。他家和刘家宅基地相连,他一直想强买刘公的房子,可刘公不肯,因此两家表面和气,心里却互相较劲,李都管就盼着刘家出点什么事,好幸灾乐祸。当他得知刘璞病重,心里高兴极了,连忙跑去告诉孙家。

孙寡妇听说女婿病得厉害,担心耽误了女儿,赶紧让家里的养娘去把张六嫂叫来询问情况。张六嫂左右为难,不说吧,怕刘璞真有个三长两短,以后孙寡妇埋怨她;说吧,又怕刘家怪罪。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孙寡妇见她这副样子,追问得更急了。张六嫂实在瞒不住,只好说:“就是偶然得了伤风,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病。等到成亲的时候,估计就好了。”孙寡妇不信:“我听说他病得很重,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千辛万苦把两个儿女养大,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要是敢骗我女儿,我跟你没完,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又说:“你去跟刘家说,如果真的病得厉害,为什么不等病好了再另选日子?反正孩子们年纪都还小,何必这么着急?问清楚了,赶紧回来告诉我。”

张六嫂刚要出门,孙寡妇又叫住她:“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跟我说实话,我让养娘跟你一起去,这样就知道真假了!”张六嫂一听要让养娘同去,心里着急:“不用了,我一定把事情办好,不会耽误大娘的事。”可孙寡妇哪里肯听,她叮嘱了养娘一些话,就让养娘跟着张六嫂一起去刘家探个究竟。

张六嫂推脱不掉,只好带着养娘来到刘家。正巧刘公从门里走出来,张六嫂想着养娘不认识刘公,就对养娘说:“小娘子稍等,我去问句话。”她急忙拉着刘公走到一边,把孙寡妇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又说:“她不放心,特意让养娘来问个明白,这可怎么回复?”刘公一听养娘来了,顿时慌了神,埋怨道:“你怎么不拦住她?还让她跟来了!”张六嫂无奈地说:“我再三阻拦,她就是不听,我也没办法。现在先把她请进去坐着,你们再慢慢商量怎么回复,可别连累我以后受气。”

话还没说完,养娘已经走了过来。张六嫂赶紧介绍:“这位就是刘老爹。”养娘连忙施了个万福,刘公也回了礼,说:“小娘子请里面坐。”三人一起进了大门,来到客堂。刘公说:“六嫂,你陪小娘子坐着,我去叫我老伴出来。”张六嫂说:“老爹您自便。”刘公急忙跑到里面,把外面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妻子,又着急地说:“现在养娘在外面,怎么回复她?要是她想进来看看孩子,又该怎么掩饰?要不还是改了婚期吧!”刘妈妈却镇定地说:“你真是死脑筋!她收了我们家的聘礼,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别慌,我自有办法。”她转头吩咐女儿慧娘:“你去把新房收拾整齐,一会儿留孙家的人吃点心。”慧娘答应一声,就去准备了。

刘妈妈快步走到外面,与养娘见过礼后,开口问道:“小娘子亲自过来,不知亲家母有什么话要说?”养娘答道:“我家娘子听说刘大官人生病了,放心不下,特意让我来问候。二来也想跟老爹大娘说一声,如果大官人病刚好,恐怕还不适合成亲,不如再等些日子,等大官人身体彻底康复了,另选个好日子。”

刘妈妈笑着回应:“多谢亲家母挂念,大官人只是偶然受了点风寒,身子有些不适,并不是什么大病。要说改日子,那可不行。我们小户人家操办婚事,千难万难,好不容易才准备妥当。要是错过了这个日子,又得重新折腾一番。再说,生病的人正需要喜事冲冲喜,病也好得快。我就见过有些人家,为了省事,还特意借着病人办喜事呢。何况我家婚期早就定好了,亲戚们的请帖也都发出去了,要是突然改日子,别人还以为是我们家娶不起媳妇呢。这话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坏了我家的名声。麻烦小娘子回去转告亲家母,别担心,我们心里有数!”

养娘坚持道:“大娘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想问问,大官人睡在哪里?我去问候一声,回去也好跟我家娘子说,让她安心。”刘妈妈连忙阻拦:“他刚喝了发汗的药,正在熟睡呢,我替小娘子转达问候就行。事情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没别的可说了。”张六嫂也在一旁帮腔:“我就说只是偶然伤风,不是大病吧?你们家娘子偏不信,还非要派人来。这下相信我没说假话了吧?”

养娘见状,便起身告辞:“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了。”刘妈妈一把拉住她:“这怎么行!光顾着说话,茶都没喝,怎么能走呢!”说着就把养娘往屋里请,又说:“我那屋子太脏乱,咱们去新房坐吧。”进了新房,养娘四下打量,只见屋里布置得十分整齐讲究。刘妈妈还特意说:“你看我们家婚事都准备齐全了,怎么会改日子呢?就算成了亲,大官人也要在我房里歇着,等身体完全好了,再进新房!”养娘见刘家准备得这么周全,便信以为真。

这时,刘妈妈吩咐丫鬟端上点心茶水,还让女儿慧娘过来作陪。养娘看着慧娘,心里暗暗惊叹:“我家珠姨已经够标致了,没想到刘家这位姑娘也这么出色!”吃过茶点,养娘起身告辞。临走时,刘妈妈又再三叮嘱张六嫂:“一定要来告诉我孙家的回话!”

养娘跟着张六嫂回到孙家,把在刘家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寡妇。孙寡妇听后,也犯了难,心里盘算着:“答应他们吧,怕女婿真的病得很重,出什么意外,害了女儿;不答应吧,又担心女婿只是小病,已经痊愈了,耽误了婚期。”她犹豫不决,只好对张六嫂说:“六嫂,让我再考虑考虑,明天早上给你回话。”张六嫂点点头:“行,大娘您慢慢商量,我明早再来。”说完便离开了。

孙寡妇把儿子玉郎叫过来,商量道:“这事该怎么办才好?”玉郎分析说:“我看多半是病得很重,所以才不让养娘见人。现在咱们坚持要改日子,刘家也没办法。但这样一来,白白浪费了人家准备的东西,显得咱们家不懂人情。以后女婿病好了,见面也尴尬。可要是答应他们,又怕真的出意外,到时候进退两难,后悔都来不及。依我看,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怕母亲不同意。”孙寡妇连忙问:“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玉郎接着说:“明天让张六嫂去回复,婚期就按他们说的来,但我们不陪送嫁妆。等办完喜事,第三天就把姐姐接回来,等女婿病好了,再把嫁妆送过去。这样就算有变故,咱们也不会被他们牵制,岂不是两全其美?”孙寡妇摇头道:“你到底是小孩子家,想法太简单!他们要是假意答应,等过了三天,不肯放人,可怎么办?”玉郎也犯愁了:“那可怎么办?”

孙寡妇又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有了!明天让张六嫂按这个意思去说,到时候让你姐姐躲起来,你扮成新娘嫁过去。皮箱里带上一套道袍鞋袜,要是第三天能回来,那再好不过;要是他们不放人,你就先住在那里,见机行事。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换上道袍直接回来,谁还能拦得住你!”玉郎一听,连忙拒绝:“别的事都行,这件事可不行!要是被人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孙寡妇见儿子不肯,顿时火冒三丈:“就算被人知道,也就是当作笑谈,能有多大危害!”玉郎向来孝顺,见母亲生气,只好妥协:“那我去吧。可我不会梳头,这可怎么办?”孙寡妇说:“我让养娘陪着你,帮你打理!”

主意已定,第二天一早,张六嫂来讨回信,孙寡妇把商量好的办法告诉她:“就按我说的办,他们要是答应,就娶亲;不答应,就另选日子!”张六嫂回到刘家,把话转达给刘家人,刘家竟然全都答应了。你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痛快?原来刘璞的病情越来越重,刘家担心婚事黄了,只想先把媳妇娶回家,生米煮成熟饭,所以也不再计较这些细节。他们哪里知道,孙寡妇早就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送了个“冒牌货”过来,这下刘妈妈可要落得个“周郎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了。

闲话少叙。到了婚期这天,孙寡妇亲自给玉郎梳妆打扮。这一装扮,玉郎竟然和女儿珠姨一模一样,连孙寡妇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她又教了玉郎一些女子的礼仪举止。一切准备就绪,但有两件事很难遮掩,孙寡妇生怕露馅。哪两件事呢?

第一件是脚。女子的脚小巧玲珑,穿着凤头鞋,藏在湘裙下,走起路来莲步轻移,摇曳生姿。可玉郎是个男子,一只脚比女子的大了三四倍。虽说有拖地长裙遮着,但即便让他放慢脚步,还是显得有些别扭。好在脚在

第二件是耳朵上的耳环。女子平日里都会戴耳环,讲究些的戴金戴银,再穷的人家,也会买对铜锡耳环戴着。今天玉郎扮成新娘,满头珠翠,要是没有耳环,像什么样子?他左耳小时候为了好养活,穿过耳洞,可右耳没有。这该怎么办?孙寡妇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个办法:她让养娘找了块小膏药,贴在玉郎右耳上。要是有人问起,就说耳洞生了疮,戴不了耳环,用左耳的耳洞糊弄过去。

一切安排妥当后,孙寡妇把珠姨藏到另一间屋里,等着迎亲队伍到来。

黄昏时分,只听见外面鼓乐喧天,迎亲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张六嫂先进来,看到“新娘”打扮得光彩照人,美得像天仙一样,心里乐开了花。可她左看右看,没瞧见玉郎,便问:“小官人怎么没见着?”孙寡妇装作发愁的样子说:“今天他突然身体不舒服,躺着起不来了!”张六嫂也没多想,没再追问。

孙寡妇摆下酒菜,招待迎亲的众人。司仪念起吉祥的诗赋,邀请“新娘”上轿。玉郎戴上头巾,向母亲告别。孙寡妇一路假装哭泣,把他送到门口。玉郎上了花轿,养娘在一旁跟着,随身只带了一只皮箱,没带任何嫁妆。孙寡妇还特意叮嘱张六嫂:“咱们可说好了,三天后一定要把人送回来,可别失信!”张六嫂连连点头:“放心吧,肯定送回来!”

且说迎亲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灯笼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很快就到了刘家门口。司仪进来说:“新娘马上到了,可没有新郎迎接,难道让她一个人拜堂吗?”刘公着急地说:“这可怎么办?要不别拜堂了?”刘妈妈却有主意:“让女儿代替哥哥拜堂!”她立刻把慧娘叫出来迎接“新娘”。

司仪念起拦门诗赋,“新娘”下了花轿,由养娘和张六嫂搀扶着。慧娘迎上前,一行人走进中堂。先是拜天地,接着拜公婆和各位亲戚。只见拜堂的竟是两个女子,迎亲的随从们见状,一个个忍俊不禁,偷偷掩着嘴笑。拜完亲戚,“新娘”和慧娘又对拜。刘妈妈说:“现在送新人进房,给孩儿冲冲喜。”

乐师们吹吹打打,把“新娘”引进新房,来到刘璞的床前。刘妈妈掀开帐子,喊道:“我的儿,今天你媳妇娶回来了,给你冲喜,你可得打起精神啊!”连叫了三四声,刘璞都没回应。刘公举着灯凑近一看,只见儿子头歪向一边,已经昏迷过去了。原来刘璞本就身体虚弱,被外面的鼓乐声一震,这才晕了过去。

老两口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掐刘璞的人中,又让人端来热汤,喂了几口。过了一会儿,刘璞出了一身冷汗,总算醒了过来。刘妈妈让刘公照看儿子,自己带着“新娘”去新房。她掀开“新娘”的头巾,仔细一看,“新娘”容貌美丽如画,在场的亲戚们纷纷赞叹。可刘妈妈心里却充满苦涩,她想着:“媳妇这么漂亮,和儿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是能夫妻双双侍奉我们老两口,也不枉我辛苦一辈子。可谁能想到,儿子临成亲却得了重病,十有八九是好不了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媳妇肯定要改嫁,现在再高兴又有什么用呢!”刘妈妈满心愁绪,暂且按下不表。

玉郎抬眼打量四周,在众多亲戚中,唯独慧娘生得格外动人,举止间尽显风流标致。他暗自感叹:“如此出众的女子,可惜我孙润早已定下婚约。若早知有这般佳人,说什么也要设法娶她为妻。”这边玉郎正暗自赞叹,却不知慧娘心中也在思量:“之前张六嫂总说嫂嫂容貌出众,我还将信将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哥哥福薄,无法消受,今夜只能让嫂嫂独守空房。要是我丈夫也能有这般俊朗的模样,那便圆满了,只可惜不知有没有这样的缘分!”暂且按下两人相互倾慕不提。

刘妈妈邀请众亲戚参加完花烛宴席,大家便各自回房休息。司仪和乐师都已打发走,张六嫂也回了家。玉郎留在新房中,养娘帮他卸下首饰后,两人守着蜡烛枯坐,谁也不敢轻易去睡。刘妈妈与刘公商议道:“媳妇刚进门,怎能让她独自过夜?让女儿去陪陪她吧。”刘公犹豫道:“只怕不太方便,还是让她自己睡吧。”刘妈妈却不赞同,转头对慧娘说:“你今晚去新房陪嫂嫂睡,省得她害怕冷清。”慧娘本就对这位嫂嫂心生好感,听母亲这么说,正中下怀。

刘妈妈带着慧娘来到新房,对玉郎说:“娘子,因为你官人身体不适,不能同房,我特意让小女来陪你一起睡。”玉郎担心露出破绽,连忙推辞:“我向来最怕和陌生人相处,还是不用了吧。”刘妈妈笑着劝道:“哎呀!你们姑嫂年纪差不多,就像亲姐妹一样,正好作伴,有什么好怕的?要是觉得不方便,各自盖一床被子,不就行了。”接着又吩咐慧娘:“你去把被子收拾过来。”慧娘应了一声便去了。

玉郎此时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正爱慕着慧娘,没想到天赐良机,刘妈妈竟让她来作伴,这事似乎有了转机;惊的是又怕慧娘不答应,一旦叫嚷起来,事情就全毁了。他转念一想:“这次机会错过了,以后恐怕再难遇到。看慧娘这个年纪,情窦想必已开。我得想个办法,慢慢试探,只要把她的情意勾起来,还怕她不答应?”

正想着,慧娘带着丫鬟抱来被子放在床上。刘妈妈起身,带着丫鬟离开了。慧娘关好房门,走到玉郎身边,笑容满面地问:“嫂嫂,刚才见你什么东西都没吃,是不是饿了?”玉郎回答:“还不饿。”慧娘又关切地说:“嫂嫂,以后要是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给你拿来,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玉郎见她态度殷勤,心中暗喜,连忙道谢:“多谢姑娘关心。”

慧娘看着烛火结出一个大大的灯花,打趣道:“嫂嫂,好漂亮的灯花,正对着你,看来要有喜事了!”玉郎也笑着回应:“姑娘别打趣我了,这该是姑娘的喜兆才对。”慧娘娇嗔道:“嫂嫂就会拿我寻开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起来。

过了一会儿,慧娘说:“嫂嫂,夜深了,咱们睡吧。”玉郎谦让道:“姑娘先请。”慧娘说:“嫂嫂是客人,我是主人,哪能先睡呢!”玉郎笑道:“在这新房里,姑娘才是客人。”慧娘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便脱衣先躺下了。养娘见两人言语间有些亲昵,察觉玉郎似乎有别的心思,小声提醒道:“官人,你可要想清楚,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连我也脱不了干系。”玉郎安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先去睡吧。”养娘便在旁边铺了个床铺,躺下休息。

玉郎起身拿起油灯,走到床边,掀开帐子查看。只见慧娘裹着被子,睡在里侧。见玉郎举着灯照,慧娘笑着说:“嫂嫂,快睡吧,还看什么?”玉郎也笑着回应:“我得看看姑娘睡哪头,我才好睡。”他把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脱了外衣钻进被窝,对慧娘说:“姑娘,我们挨着睡,这样好聊天。”慧娘欣然同意:“这样最好!”

玉郎钻进被窝后,脱掉上身衣物,下身还穿着内衫,问道:“姑娘今年多大了?”慧娘答:“十五岁。”玉郎又问:“姑娘许配给哪家了?”慧娘害羞,不肯回答。玉郎把头凑到她枕边,轻声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女儿家,有什么好害羞的。”慧娘这才小声说:“是开生药铺的裴家。”玉郎接着问:“那可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慧娘低声说:“最近媒人来催了好几次,爹爹说我年纪还小,让他们再等些日子。”玉郎开玩笑道:“回绝了他们,你心里不生气吗?”慧娘伸手把玉郎的头推开,嗔怪道:“你不是好人!套了我的话,就来打趣我。我要是生气,你今晚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懊恼呢!”

玉郎又凑到枕头上,追问:“你说说,我有什么好懊恼的?”慧娘说:“今晚成亲却没有伴,怎么能不恼?”玉郎说:“现在有姑娘你在,不就有伴了,还有什么好恼的?”慧娘笑道:“这么说,你成我的娘子了?”玉郎回应:“我年纪比你大,我才是丈夫。”慧娘不服气:“我今晚替哥哥拜堂,就和哥哥一样,我才该是丈夫。”玉郎笑道:“别争了,我们就做一对女夫妻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气氛愈发亲密。

玉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说:“既然做了夫妻,怎么能不盖同一床被子呢?”说着,双手就掀开慧娘的被子,将她拉到身边。慧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慌乱,玉郎趁机抚摸她的身体,触感细腻柔滑。慧娘也伸手抚摸玉郎,心想:“嫂嫂身材这么好,怎么胸部却比我小?”

玉郎和慧娘相互依偎,亲密互动。随着情感逐渐升温,玉郎提出更进一步的请求。慧娘一开始有些抗拒,但在玉郎的温柔劝说下,渐渐放下了防备。玉郎见慧娘不再强烈拒绝,便向她坦白了自己男扮女装的实情。

慧娘得知眼前人竟是男子,先是惊讶,随后想起两人之前的亲密互动,又羞又喜。在玉郎的深情倾诉下,慧娘放下了心中的顾虑,接受了这段意外的缘分。两人互诉衷肠,许下了相伴一生的承诺,在这一夜,两颗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一夜过后,玉郎和慧娘紧紧依偎着沉沉睡去。养娘担心玉郎会惹出麻烦,躺在旁边的铺位上,整夜都没合眼。起初,她听到两人有说有笑地聊天,后来又听到床铺摇晃的声响和急促的喘气声,心中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暗暗叫苦。

第二天一早,慧娘起身去母亲房中梳洗。养娘一边帮玉郎梳妆,一边低声埋怨:“官人,你昨晚说好了不会胡来,怎么说话不算数?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办?”玉郎辩解道:“又不是我主动的,她自己送上门来,我怎么推得开?”养娘着急地说:“你总得有个主意啊!”玉郎叹气道:“你想想,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同床共枕,换作谁能忍得住?只要你不声张,又有谁会知道?”

梳妆完毕,玉郎跟着养娘去刘妈妈房里请安。刘妈妈看到玉郎没戴耳环,便问:“儿啊,怎么连耳环都忘了戴?”养娘连忙解释:“不是忘了,右耳的耳洞生了疮,戴不了,还贴着膏药呢。”刘妈妈点点头,没再多问。玉郎回到新房,亲戚女眷们纷纷前来见面,张六嫂也来了。慧娘梳妆好后也进了屋,两人四目相对,都害羞地笑了。

这天,刘公大摆庆喜宴席,邀请内外亲戚前来热闹。席间鼓乐喧天,众人一直吃喝到晚上才各自散去。到了夜里,慧娘又像前一晚一样,来新房陪伴玉郎。两人情意更甚,相互倾诉着绵绵爱意,感情愈发深厚。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玉郎和慧娘几乎形影不离。养娘却急得不行,她提心吊胆地催促玉郎:“已经过了三天,该跟刘大娘说要回去了吧!”玉郎正和慧娘爱得炽热,哪里舍得走,便找借口说:“我怎么好开口说要走?还是等我母亲叫张六嫂来说比较好。”养娘觉得有理,只好先回孙家去了。

再说孙寡妇这边,自从把儿子扮成新娘嫁出去,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左等右等不见张六嫂来报信,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天,养娘一回家,她就急忙询问情况。养娘把刘璞生病、慧娘陪拜,还有玉郎和慧娘夜间相处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孙寡妇一听,急得直跺脚:“坏事了!你赶紧去把张六嫂找来!”

养娘很快带着张六嫂回来。孙寡妇赶忙说:“六嫂,之前说好三朝就把人送回来,现在时间到了,你快去刘家说说,让他们赶紧把我女儿送回来!”张六嫂带着话来到刘家,正巧碰上刘妈妈在玉郎房里聊天。她转达了孙家想接“新娘”回去的意思。

玉郎和慧娘心里正舍不得分开,暗暗盼着刘妈妈不答应。果然,刘妈妈一口回绝:“六嫂,你做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有三朝媳妇就回娘家的道理?之前孙家不肯嫁,那是他们的事。现在人既然进了我刘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哪能由着他们的性子来?我千辛万苦才娶个媳妇,刚三天就想接走,这话传出去都让人笑话!他们家也有儿子,以后娶媳妇,看他们愿不愿意三朝就放人回去?听说亲家母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真不知道她怎么开得了这个口!”一番话说得张六嫂哑口无言,只好空着手回去,不敢向孙家交差。养娘担心两人的事被人撞破,就一直守在房门口,也不敢回家。

另一边,刘璞自从成亲那晚出了一身冷汗后,病情竟然慢慢好转了。他听说媳妇已经娶回家,而且模样十分标致,心里一高兴,病也好得更快了。过了几天,他勉强能起身,半躺半坐地调养着,身体也一天天硬朗起来。等能自己梳洗后,就想去新房看看妻子。

刘妈妈担心他刚痊愈,身体还虚弱,就让丫鬟搀扶着,自己也跟在后面,一行人慢慢走到新房门口。养娘正坐在门槛上守着,丫鬟喊道:“大官人来了!”养娘赶紧起身,大声通报:“大官人进来了!”玉郎正和慧娘亲昵地说笑,听到动静,慌忙分开。

刘璞掀开门帘走进屋,慧娘迎上去说:“哥哥,恭喜你能梳洗了,不过还是别太劳累。”刘璞笑着说:“没事!我就出来走走,一会儿就回去休息。”说着便向玉郎作揖行礼。玉郎急忙转过身,道了个万福。刘妈妈见状,忙说:“我的儿,别急着行礼!”又看到玉郎背对着儿子,便说:“娘子,这就是你官人,病好了特意来见你,怎么还转过身去?”她走上前,把玉郎拉到儿子身边,感慨道:“你们俩可真是般配!”

刘璞看到妻子容貌美丽,心里欢喜得不得了,精神也更好了,病情又好了几分。刘妈妈怕儿子累着,便说:“回去歇着吧,别累坏了身子。”说着让丫鬟扶着刘璞,慧娘也跟着一起送他回房。玉郎看着刘璞,虽然还带着病容,但也算仪表堂堂,心想:“姐姐嫁给他,也不算委屈。”可又转念一想:“现在姐夫病好了,要是晚上来同房,我的事肯定就瞒不住了,得赶紧回去!”

到了晚上,玉郎对慧娘说:“你哥哥病好了,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去劝劝母亲,送我回家,把你姐姐换过来,这样我们的事或许还能瞒住。再不走,迟早要露馅!”慧娘着急地问:“你走了,我的终身可怎么办?”玉郎无奈地说:“我也想了又想,可你已经许配了人家,我也有婚约在身,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在一起,这可如何是好?”慧娘哭着说:“你要是没办法娶我,我发誓这辈子只跟你在一起,绝不会再嫁给别人!”说完,便呜呜地哭了起来。玉郎心疼地为她擦去眼泪,安慰道:“别难过,让我再想想办法。”

从这以后,两人虽然心里都惦记着回家的事,但实在舍不得分开,就把这事暂时搁置在一边。一天午饭后,养娘去后面办事了。玉郎和慧娘关上房门,又开始商量两人的未来。可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好办法,想到以后可能要分开,两人心里痛苦不已,只能紧紧相拥,默默流泪。

说来也巧,这天刘妈妈刚好从新房前经过,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哭泣声。她好奇地凑到墙缝前一看,只见玉郎和慧娘相互搂抱着,哭得伤心。刘妈妈见状,心里顿时起了疑心,觉得这事绝不简单。她本想当场发作,可又担心儿子刚病好,知道了会气坏身子,只好强忍着怒火。她走到房门前,大声喊道:“快开门!”

玉郎和慧娘听到是刘妈妈的声音,慌忙擦干眼泪,起身开门。刘妈妈走进屋,质问道:“大白天的,关着门搂在一起哭,到底怎么回事?”两人被问得满脸通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刘妈妈见他们不说话,心里更加笃定有事,气得手脚都发麻,一把抓住慧娘说:“好啊,做的好事!跟我过来!”说着就把慧娘拉到后面一间空屋里。丫鬟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地躲在一旁。

刘妈妈把慧娘拉进屋,闩上门。丫鬟悄悄趴在门上偷看,只见刘妈妈抄起一根木棒,大声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老实交代,不然有你好看!”慧娘一开始还想隐瞒,刘妈妈怒道:“还嘴硬!我问你,他才来几天,你们有什么舍不得的,要关着门搂抱哭泣?”慧娘被问得哑口无言。刘妈妈举起木棒要打,可看着女儿又下不去手。

慧娘知道瞒不住了,心想:“事到如今,不如说个明白,求爹妈退了裴家的婚约,把我许配给玉郎。要是不答应,我就一死了之!”于是,她把孙家让玉郎男扮女装、自己和玉郎相处相爱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最后哭着说:“我们情深义重,发誓要白头偕老。现在哥哥病好了,玉郎怕事情败露想回去,我不想改嫁他人,求母亲成全我们!”

刘妈妈听完,顿时怒火冲天,把木棒一扔,气得直跺脚,大骂道:“好你个孙寡妇,竟敢这么欺负人,拿儿子当女儿骗我!难怪三朝就急着要接人回去。现在害了我女儿,我跟她没完!今天非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不可!”说完,她拉开门就往外冲。慧娘生怕母亲伤害玉郎,也顾不上羞耻,急忙追了出去。丫鬟见状,也赶紧跟在后面。

玉郎看到刘妈妈把慧娘拉走,立刻明白事情已经败露,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这时,养娘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官人,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我刚从后面过来,听见空屋里闹得厉害。偷偷一看,刘大娘正拿着大棒子打姑娘,逼问咱们的事情呢!”

玉郎一听慧娘挨打,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一时没了主意。养娘着急地说:“再不走,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玉郎急忙摘下头上的簪钗,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从皮箱里翻出道袍和鞋袜穿上,快步走出房间,随手带上房门。他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刘家,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去,真像是冲破笼子的彩凤,挣脱金锁的蛟龙。

孙寡妇看到儿子这副慌张的模样回来,又惊又喜,忙问:“这是怎么了?”养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孙寡妇听后,气得直埋怨:“我让你去,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荒唐事!你要是成亲三天后就回来,把事情瞒住,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可恨那个张六嫂,自从那天去了刘家,就再也没回来告诉我一声。养娘,你也不回家一趟,让我日夜提心吊胆!现在闯出这么大的祸,害了人家姑娘,这可怎么办?我要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有什么用!”

玉郎被母亲责骂,又惊又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养娘在一旁劝道:“小官人本来也想回来,可刘大娘硬是不让。我怕他们发现什么,每天守在房门口,根本不敢回家。今天只是暂时去了后面一趟,就被刘大娘撞破了。幸好小官人跑得快,没吃什么亏。现在让小官人先躲上两天,要是刘家不追究,那就是万幸了。”孙寡妇觉得有理,就让玉郎先躲起来,等着刘家的消息。

再说刘妈妈气冲冲地跑到新房门口,见门紧闭着,以为玉郎还在里面,就在外面大骂:“天杀的小畜生!你把我当什么人,竟敢耍这种手段,毁了我女儿的清白!今天我跟你拼了,让你看看我的厉害!快给我出来!再不开门,我就砸进去了!”正骂着,慧娘追了过来,想拉母亲进屋。刘妈妈怒气未消,骂道:“你还有脸来劝我?不知羞耻的东西!”她用力一甩,没想到用力过猛,门一下子被撞开了,母女俩一起跌进屋里,摔作一团。

刘妈妈爬起来后,四处找玉郎,边找边骂:“好你个狡猾的东西,跑得倒快!就算你跑到天边,我也把你抓回来!”她又转头对慧娘说:“现在做出这种丑事,要是让裴家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做人?”慧娘哭着说:“是女儿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只求母亲可怜我,劝父亲退了裴家的亲事,把我嫁给玉郎,这样或许还能挽回。要是不答应,女儿只有一死了之!”说完,痛哭着瘫倒在地上。

刘妈妈叹气道:“你说得倒轻巧!人家下了聘礼,定好了婚约,现在平白无故要退婚,谁能答应?要是人家问为什么退婚,你让你爹怎么说?难道要说女儿自己找了别的男人?”慧娘被母亲说得满脸通红,羞愧地用袖子掩面痛哭。刘妈妈毕竟心疼女儿,见她哭得这么伤心,又担心哭坏了身体,只好缓和语气说:“这也不怪你,都是孙家那老太婆出的馊主意,让那小子男扮女装来骗我们。我一时没察觉,让你去陪伴,才中了他们的圈套。现在只要没人知道,把这事瞒过去,保住你的名声,才是要紧事。想退了裴家的婚嫁给那小子,绝对不行!”

慧娘见母亲不答应,哭得更厉害了。刘妈妈又心疼又着急,一时也没了主意。就在这时,刘公看病回来,路过新房,听到里面传来哭声和争吵声,听出是女儿和妻子的声音,心里十分疑惑,忍不住掀开门帘,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刘妈妈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刘公听完,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埋怨起刘妈妈:“都是你这个老太婆,害了女儿!儿子病重的时候,我就说另选婚期,你偏不同意,说了一堆理由,非要按原定的日子办。后来孙家让养娘来说明情况,我都打算算了,又是你在中间说三道四,把人家哄了过来。娶亲回来,我说让新娘自己睡,你又非要让女儿去陪伴,现在好了,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刘妈妈本来就因为玉郎跑了,又心疼女儿,满肚子的火没处发,听丈夫这么指责自己,顿时暴跳如雷,骂道:“老东西!照你这么说,女儿就该被那小子骗?”说着,便一头撞了过去。刘公也在气头上,一把抓住她就打。慧娘赶紧上前劝架,三个人扭打在一起,乱作一团。丫鬟见状,急忙跑到房间告诉刘璞:“大官人,不好了!老爷和夫人在新房里打起来了!”

刘璞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赶到新房,费力地把父母拉开。刘公刘婆见儿子病刚好,怕他劳累,这才停了手,但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对方。刘璞把父亲劝到外面,问道:“妹妹为什么在房里闹成这样?我娘子怎么不见了?”慧娘被这么一问,满脸羞愧,捂着脸哭个不停,不敢说话。刘璞着急地追问,刘妈妈这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刘璞听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过了好一会儿,刘璞才说:“家丑不可外扬,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被人笑话。事已至此,只能再想办法了。”刘妈妈这才住了口,走出房间。她一把拉住想留在房间的慧娘,把房门用大锁锁上。慧娘觉得无颜面对家人,坐在墙角默默地哭泣,心中的羞愧难以言说。

隔壁的李都管听到刘家吵吵闹闹,就趴在墙上偷听。虽然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第二天早上,刘家的丫鬟出门,李都管用四五十个铜钱诱惑她,丫鬟经不住诱惑,就把事情的详细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都管。

李都管暗自高兴:“我把这件丑事告诉裴家,煽动他们来闹一场,刘家肯定没脸在这里住下去,这房子不就归我了?”他急忙跑到裴家,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裴九老夫妻俩本来就因为之前娶亲的事对刘公不满,现在听说未来儿媳出了这种丑事,顿时火冒三丈。

裴九老怒气冲冲地赶到刘家,把刘公叫出来,大声指责:“当初我请媒人来说亲,你推三阻四,说女儿年纪小,不肯答应。原来是留在家里做出这种丑事!我家是清白人家,绝不要这种败坏门风的人。赶紧把当年的聘礼还我,我们另找亲家,别耽误了我儿子的终身大事!”

刘公被骂得满脸通红,心中疑惑:“我家昨晚的事,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但又不好承认,只能硬着头皮辩解:“亲家,这从何说起,你怎么能编造这种话来侮辱我家?要是被外人听见,还以为真有这事,我们两家的脸面往哪搁?”

裴九老越听越气,骂道:“老东西!你女儿做了丑事,现在谁不知道!你还敢嘴硬!”说着,伸手朝刘公脸上推去:“老东西,你也不觉得羞耻!”刘公被羞辱得忍无可忍,骂道:“老东西,你今天凭什么上门来欺负我?”说完,一头撞过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两人扭打起来。

刘妈妈和刘璞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赶紧出来查看,见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急忙上前拉开。裴九老指着刘公骂道:“打得好!我们去官府评理!”说完,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了。刘璞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刘公把裴九老的话重复了一遍。刘璞也觉得奇怪:“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又担心地问:“现在事情闹大了,该怎么办?”

刘公越想越气,想起裴九老的羞辱,怒火中烧,跺脚道:“都是孙家那老太婆,害得我家丢尽脸面,受这种气!不告她,我这口气咽不下去!”刘璞怎么劝都没用。刘公找人写了状词,直奔官府而去。正好赶上乔太守升堂受理案件。这乔太守是关西人,为人正直聪明,爱护百姓,断案如神,大家都称他为“乔青天”。

刘公刚赶到官府门口,迎面就碰上了裴九老。裴九老见刘公手里拿着状纸,以为是要告自己,立刻破口大骂:“老东西,纵容女儿做出丑事,居然还敢告我?走,咱们一起去见太守!”说着,上前一把揪住刘公,两人又扭打起来。混乱中,两人手里的状纸都散落丢失了。他们就这样扭成一团,一直闹到了公堂之上。

乔太守见状,大声喝止,让两人分别跪在两边,问道:“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扭打在一起?”两人争先恐后地叫嚷起来。乔太守严肃道:“不许抢话!那位老人家先说。”裴九老跪上前,哭诉道:“小人叫裴九,儿子裴政从小就和刘秉义的女儿慧娘订了亲,如今两人都十五岁了。我年纪大了,格外疼爱儿子,就想早点给他们完婚。好几次请媒人去说亲,刘秉义却总以女儿年纪小为由,死活不答应。没想到他竟然纵容女儿做出丑事,和孙润私下往来,还想赖掉婚约。今早我去他家理论,反被他殴打羞辱。实在忍无可忍,才来求老爷主持公道,结果他又跟我打起来了!求老爷为小人做主啊!”

乔太守听完,说:“先下去吧。”接着唤刘秉义上前,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刘公说道:“小人有一儿一女,儿子刘璞和孙寡妇的女儿珠姨订了亲,女儿则许配给裴九的儿子。之前裴九来提亲,一是因为女儿年纪确实还小,嫁妆都没准备好;二是当时正忙着给儿子操办婚事,所以才没答应。谁能想到,儿子临到婚期突然生病,没办法和媳妇同房,我就让女儿去陪伴嫂子。哪知道孙寡妇居心不良,把女儿藏起来,让儿子孙润男扮女装嫁过来,还和我女儿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我正打算来官府告状,裴九知道后,跑到我家又打又骂。我实在气不过才和他争执,真不是想赖掉婚约啊!”

乔太守听到男扮女装的情节,觉得十分新奇,问道:“男扮女妆,肯定会有破绽,难道你们都没认出来?”刘公无奈道:“婚嫁本是平常事,谁能想到会有男子假扮新娘这种事?而且孙润长得比女子还漂亮,我们夫妻一看就满心欢喜,哪里会怀疑?”乔太守又问:“孙家既然把女儿许配给你儿子,为什么又让儿子假扮新娘?这中间肯定有原因。孙润现在还在你家吗?”刘公回答:“已经逃回他家了。”乔太守立刻派人去传讯孙寡妇母子三人,又让人把刘璞、慧娘兄妹也带到公堂听审。

没过多久,相关人等都被带到公堂。乔太守仔细打量,只见孙玉郎姐弟果然容貌相似,如同双生。刘璞仪表堂堂,慧娘更是艳丽动人。乔太守心中暗自赞叹:“真是两对俊男靓女!”当下就有了成全他们的想法。

乔太守先问孙寡妇:“你为什么让儿子男扮女装,欺骗刘家,害了人家女儿?”孙寡妇解释道:“因为女婿病重,刘秉义又不肯更改婚期,我担心耽误女儿终身大事,才想出让儿子假扮新娘去冲喜的权宜之计,原本说好三天后就接回女儿。没想到刘秉义安排女儿去陪伴,才闹出了这些事。”乔太守点点头,又斥责刘公:“当初你儿子病重,就该另选婚期。你执意不肯,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当时答应了孙家,你女儿怎会出这种事?这一切都是你惹出的祸端,连累了女儿!”刘公懊悔道:“都怪我一时糊涂,听了妻子的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乔太守喝道:“胡说!你是一家之主,怎能事事听妇人的!”

接着,乔太守把孙玉郎和慧娘叫到跟前,严厉道:“孙润,你男扮女装本就不对,还和刘家女儿发生这样的事,该当何罪?”孙玉郎磕头道:“小人知道有罪,但并非蓄意谋划,是刘伯母执意让慧娘来陪伴我。”乔太守追问:“她不知道你是男子才让女儿陪伴,这是好意,你为什么不拒绝?”孙玉郎答道:“小人再三推辞,可她们不听劝。”乔太守说:“按律法本该打板子!念在你年纪小,又是两家大人的过错,这次暂且饶过你。”孙玉郎感激涕零,连连叩头谢恩。

乔太守又问慧娘:“事已至此,不必多说。你现在是想嫁给裴家,还是孙润?如实说来。”慧娘哭着说:“我已和孙润有了感情,贞洁已失,怎能再嫁他人?我和孙润情深义重,发誓生死相随。如果老爷一定要判我们分开,我宁愿一死,也没脸再活下去,被人耻笑!”说完,放声大哭起来。乔太守见她言辞恳切,心中满是怜惜,让她先退到一边。

乔太守转而对裴九老说:“慧娘本应判给你家,但她已和孙润有了感情。你若娶回去,不仅伤了自家门风,还会遭人耻笑。而且她有了和两人关联的名声,两边都不会安宁。我现在判她嫁给孙润,保全她的名声。孙润退还你当年的聘礼,你儿子再另选佳偶吧!”裴九老不满道:“这媳妇出了这种丑事,我自然不会要。但孙润破坏我家婚约,现在反而成全了他们,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不要聘礼,只求老爷判她另嫁他人,我这口气才能消一半!”刘公也禀道:“老爷,孙润已经有妻子了,我女儿怎能给他做妾?”

乔太守原本以为孙润还未娶妻才这样安排,听刘公一说,也犯了难:“这该如何是好?孙润,你既有妻子,更不该做出这种事!现在让刘家女儿怎么办?”孙润低头不敢回应。乔太守又问:“你妻子是哪家的女儿?过门了吗?”孙润回答:“我妻子是徐雅的女儿,还没过门。”乔太守一听,有了主意,对裴九老说:“孙润原有未婚妻,现在他娶了你的儿媳,我把他的未婚妻判给你儿子,这样总能消你心头之气了吧!”裴九老犹豫道:“老爷的判决小人不敢违抗,但就怕徐雅不同意。”乔太守自信道:“有我做主,谁敢不从!你赶紧回家带儿子过来,我派人去叫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定亲!”

裴九老急忙回家,带着儿子裴政来到官府。徐雅也带着女儿赶到。乔太守一看,裴政和徐雅的女儿容貌般配,很是合适,便对徐雅说:“孙润因为和刘秉义女儿的事,现在我判他们成婚。我做主,把你女儿许配给裴九的儿子裴政。三家今日就完成婚配,要是有人不服,必定严惩!”徐雅见太守亲自做主,不敢违抗,只好答应下来。

最后,乔太守提笔写下判词:“弟弟代替姐姐出嫁,小姑陪伴嫂子安睡。疼爱子女,本是人之常情。但一男一女的意外相遇,却生出别样故事。就像干柴靠近烈火,燃烧实属必然;美玉搭配明珠,才是绝佳良缘。孙家儿子因姐姐的婚事得遇爱人,不必翻墙越户就抱得美人归;刘家女儿因陪伴嫂子而觅得佳婿,并非刻意展示美貌来吸引君子。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妻,虽不合常规,却合乎情义。人情有轻重缓急,行事也可灵活变通。让徐雅的女儿改嫁给裴九的儿子,裴九也另为儿子择媳。你夺走我的儿媳,我也为儿子另娶他人,两家的恩怨就此平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三对夫妻都能和睦美满。人虽有所交换,但十六两终究是一斤;看似没有亲缘关系,实则是五百年前注定的佳配。父母疼爱子女,促成了这段姻缘;我这个官府之人,权且充当一回月老。判决已下,各自奔赴美好的婚期吧。”

乔太守写完判词,让押司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朗读。判词条理清晰,情理兼具,众人听后心服口服,纷纷跪地叩头,感谢太守的公正判决。乔太守命人从府库中取出六段喜庆的红绸,让三对新人披挂在身上,又叫来三队乐师,准备了三顶装饰华丽的花轿,分别抬着三位新娘。三位新郎和双方父母跟在花轿后面,热热闹闹地离开了官府。

这场奇特的姻缘官司轰动了整个杭州府,人们纷纷称赞乔太守通情达理、善于变通。大家都说,这才是真正为民着想的好官,人人传颂他的德行,个个称赞他的贤明。

自三对新人各自完婚后,再也没有出现任何纠纷。李都管原本打着如意算盘,想煽动孙寡妇、裴九老两家与刘秉义闹得不可开交,好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乔太守巧妙地化解了矛盾,还促成了孙玉郎和慧娘的美好姻缘。街坊邻里把这件事当作一段佳话到处流传,不仅不觉得有什么羞耻,反而都为新人感到高兴。李都管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心里说不出的懊恼。

第二年,乔太守又举荐刘璞和孙润,让他们成为秀才,并推荐他们参加科举考试。李都管自觉没脸见人,在城里待不下去,只好躲到乡下去了。

后来,刘璞和孙润在科举考试中一同考中,都到京城担任官职,在仕途上颇有声名。他们还帮助裴政也谋得了官职。这几家亲戚从此富贵显赫,风光无限。刘璞更是一路升迁,最后做到了龙图阁学士的高位。曾经一心算计的李都管,最后连自家的宅子都归了刘家。像他这样刁钻刻薄、总想算计别人的人,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好处呢?

后人写诗,专门批判李都管的不良品行,以警示世人:为人处世,忠厚才是根本,何苦耍尽心机去算计别人呢?难道没听说过古人花千金买邻的故事吗?善良厚道,才能与人和睦相处。

还有一首诗,专门夸赞乔太守这次的判决英明公正:鸳鸯错配本是前世缘分,全靠这位风流贤明的太守巧妙成全。就像一床锦被遮住了所有的混乱与尴尬,乔太守被称作“青天”,真是当之无愧!